那句话，在大殿里轻轻回荡。
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大王的恩宠是什么，他们现在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能把王后的脸面踩在脚下，还能让大王亲自过来撑腰的力量！
这哪里是新贵人，这分明是要成为这后宫新主人的架势！
刘全这个老人精，反应最是迅速。
他连滚带爬地挪到苏妲己脚边，一张老脸又是涕泪横流，又是谄媚堆笑。
“贵人！您就是九天玄女下凡，是来庇佑我们大商的呀！”
他声音尖利，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奴才们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奴才们罪该万死！”
说着，他扬起手，就要往自己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扇去。
“行了。”
苏妲己的声音不大，却让刘全的动作瞬间停住。
“之前的事，本宫不想再提。”
她走回主位，姿态从容。
“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准备。别等大王驾到，这长乐宫还是一副没人要的衰败样子。”
“是！是！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保证让长乐宫比坤宁宫还气派！”
刘全如蒙大赦，连连磕头，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对着其他还跪着的仆役们吆五喝六，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又只剩下了她们三个。
“姐姐！御膳房的大厨！你听见没！”
胡喜媚的兴奋劲儿终于憋不住了，她窜到苏妲己身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晚上是不是有烤全牛吃了？还有那什么龙肝凤髓！我听别的妖怪说，人间皇帝吃的东西最补了！”
王贵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紧抱着玉石琵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主子，大王他……真的会来？”
她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紧张。
对她而言，帝辛不是一个男人，是一股庞大的人道龙气，是天生压制她们妖族的恐怖存在。
“他肯定会来。”
苏妲己拂开胡喜媚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他难道不好奇？”
“一个敢在城门外唱歌的‘妖女’，一个敢把他手下两个重臣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弱女子’，还有一个……敢把王后赏赐的云锦拿去当抹布的‘新贵人’。”
她笑了，那笑容又美又冷。
“今天他要是不亲自过来瞧瞧，他这人王，晚上觉都睡不安稳。”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王贵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怎么做？”
苏妲己看着眼前这两个妹妹，一个馋得快流口水，一个怕得脸都白了。
“等会儿大王来了，喜儿，你就负责吃，别说话，最好把嘴里塞得满满的。”
“好嘞！”胡喜媚脆生生应下，对这个任务相当满意。
“青儿，你就抱着你的琵琶，找个角落站着，一直低着头，把自己当成一个花瓶。”
王贵人默默点头。
“你们要做的，就是演好两个从冀州那种穷乡僻壤出来，没见过大世面，被天子龙威吓破了胆的蠢丫头。”
“啊？”胡喜媚的小脸耷拉下来，“为什么要装蠢啊？”
“因为，”苏妲己的视线变得锐利，“只有你们够蠢，才能显得本宫不那么蠢。”
“一台戏，有一个唱主角的，就够了。”
王宫的效率，在人王意志的驱动下，高得吓人。
不过一个时辰，整个长乐宫就好像脱胎换骨。
角落的残叶被清扫干净，廊柱被擦得锃亮，殿内更是换上了崭新的熏香和柔软的毛毯。
紧接着，晚膳来了。
那不是送菜，那简直是一场游行。
上百名太监排着长队，捧着描金的食盒，一一揭开，山珍海味，佳肴琼浆，那股霸道的香气，熏得胡喜媚魂都快飞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一盘烤得金黄油亮的乳猪，手指头蠢蠢欲动。
就在她准备伸出罪恶的小手时，宫殿的大门被轰然推开。
一声悠长的通传响彻内外：“大王驾到——！”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胡喜媚伸到一半的手僵在空中，王贵人则猛地往阴影里缩了缩。
帝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威严的朝服，穿了一身绣着暗金龙纹的玄色常服，少了几分君临天下的霸气，多了几分属于男人的侵略性。
他一出现，那股浩瀚的人道皇气便充斥了整个空间，压得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都退下。”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和内侍们，闻声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沉重的殿门。
整个大殿，只剩下帝辛和她们三人。
苏妲己从容起身，带着两个已经开始发抖的“侍女”，盈盈一拜。
“民女，恭迎大王。”
帝辛没看她，径直走到那张铺满了菜肴的长桌前，扫视了一圈。
“看来御膳房没糊弄。”
他拿起一樽盛满美酒的银杯，轻轻晃动着。
然后他转过身，视线终于落在了苏妲己身上。
“起来吧，在自己的宫里，不必拘礼。”
“谢大王。”
苏妲己起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和羞涩。
帝辛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坐。孤王让你当贵人，不是让你站着伺候人的。”
他率先在主位坐下。
苏妲己犹豫片刻，顺从地坐在了他身侧，那是一个近得不能再近的位置。
胡喜媚和王贵人则按照吩咐，低着头站在一旁，浑身僵硬，完美扮演了两个被吓傻的村姑。
帝辛瞟了她们一眼，唇边泛起一丝玩味。
“你这两个丫鬟，胆子可比你小多了。”
“她们是山野村姑，第一次见到大王天颜，难免失态，请大王不要怪罪。”苏妲己柔声解释。
“无妨。”帝辛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用膳吧。孤王正好尝尝，让你心心念念的御膳房，到底有几分本事。”
他拿起了象牙筷。
苏妲己立刻起身，拿起一副干净的公筷，开始为他布菜。
她的动作，温柔，体贴，是一个完美的情人该有的模样。
帝辛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吃了一口苏妲己夹到他碟子里的清蒸鲈鱼。
“如何？”他忽然开口。
苏妲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自己也夹了一小块，细细品尝了一下，然后便放下了筷子。
她看向帝辛，神情里带着一丝歉意。
“回大王的话，太精细了。”
帝辛眉毛一挑。“精细，难道不好？”
“好是好，”苏妲己组织着语言，“只是这鱼，去了骨，入了味，入口就化了，反倒少了鱼本身的味道。”
“哦？那依你之见，该是什么味道？”
“在冀州，我们吃河里的鱼，都是直接架在火上烤。”
“只撒一把粗盐，烤到鱼皮焦黄，里面的肉还嫩得流汁。”
“吃的时候，要自己小心翼翼地把鱼刺挑出来，那鱼肉的鲜，混着柴火的香，才是真正的味道。”
她说的不是烹饪，而是一种原始的，充满了生命力的体验。
帝辛听住了。
他吃过天下间最名贵的菜肴，听过无数对美食的赞美。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过于完美，也是一种缺憾。
“有意思。”
他看着满桌的珍馐，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这么说来，孤王的御厨，还不如你冀州的一堆篝火。”
“民女不敢。”苏妲己立刻垂下头，“民女胡说八道，请大王责罚。”
“责罚？”帝辛笑了，“孤王为什么要罚你？你让孤王对一顿饭，又有了新的想法。该赏赐你才是。”
他饮尽了杯中的酒。
这顿饭，与其说是用膳，不如说是一场审问。
帝辛问了很多，关于冀州，关于苏护，关于她在城门外的心境。
苏妲己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个天真烂漫，却又心有丘壑的少女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她就是一扇窗，一扇通往宫墙之外，那个鲜活、自由、充满了烟火气的世界的窗。
帝辛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他发现自己竟看得入了迷。
晚膳结束时，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
帝辛靠在椅背上，凝视着苏妲己。
最初的好奇，已经发酵成了浓厚的兴趣。
这个女人，是个宝藏。
一个危险，美丽，又让人欲罢不能的宝藏。
他站起身。
苏妲己也连忙跟着站起，准备恭送。
但帝辛，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踱步到角落，站到了僵硬的王贵人面前，视线落在了她怀里的玉石琵琶上。
“你的侍女，会弹琴？”
“回大王，略通皮毛。”
“很好。”
帝辛转回到苏妲己面前，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一道裹着绸缎的命令。
“你白天那首歌，是唱给全朝歌的人听的。”
他靠得很近，属于帝王的灼热气息，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今晚，孤王不想听歌。”
他的手伸了出来，却没有碰她的脸，只是轻轻划过她的衣袖。
“让她弹。”
帝辛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种独占的火焰。
“而你，只为孤王一人，跳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