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柴房里那霉烂与死亡交织的气息，似乎黏在了李丽的鼻腔深处，挥之不去。老太监常公公那沙哑、时断时续的叙述，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脑海中反复映照出一幅幅模糊却惊心动魄的画面。她需要更多的碎片，需要将这些散乱的点连接成线，编织成一张足以看清敌人、看清局势的网。
她没有返回江州，而是在京城一处由月影网络提供的、绝对安全的隐秘据点暂时安顿下来。此地表面是一间经营不善的绸缎庄后院，地下却另有乾坤。在这里，她再次约见了那位常公公，这一次，她带来了更重的金珠，以及一个承诺——为他安排一个远离京城、安稳富足的晚年。
重赏与安身立命的许诺，撬开了常公公更加紧闭的嘴。在摇曳的油灯下，就着几碟精致小菜和一壶温过的薄酒，那段被尘封了三十多年、交织着爱情、背叛、超越时代的知识与血腥权力的往事，终于露出了更多狰狞的轮廓。
“那几年……宫里不太平啊。”常公公呷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睛望着虚无处，仿佛穿透了时光，“皇上……就是后来的睿宗先帝，那时还算英明，但……痴迷于长生和奇术。不知从哪儿，就来了那么几位‘天外客’。”
他用了“天外客”这个词，让李丽心头一跳。
“他们……和咱们不一样。”常公公努力寻找着措辞，“有的，像婉妃娘娘结识的那位，姓墨……对，都叫他墨先生。他待人温和，懂的东西也稀奇，能造出自己会转的小玩意儿，能说出星辰运行的道理，还曾进言皇上兴修水利、改良农具……看着像个想做实事的。”
墨先生？李丽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这很可能就是婉妃的情人，林一的生父。
“可还有一位，”常公公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姓玄，还是姓薛？记不清了，大家都背后叫他‘玄师’。那人……阴沉得很，眼神像毒蛇，鼓捣的东西也邪性，什么炼丹炉里炼出的诡异火焰，什么能操控人心的香薰……他专投皇上所好，讲什么能量守恒、什么质能转换……咱家听不懂，但皇上很着迷，觉得他能带来超越凡俗的力量。”
玄师？李丽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如今玄冥阁的创始人，那位前物理学教授！
“这两位天外客，从一开始就不对付。”常公公叹了口气，“墨先生想用他的知识一点点改变这个世道，让百姓活得容易些；玄师则只想获取权力，控制一切，他觉得他的知识是神授的，理应让他站在众生之巅。他们俩在皇上面前争宠，在朝堂内外角力……唉，那真是一段乌烟瘴气的日子。”
“那婉妃娘娘……”李丽引导着话题。
“婉妃娘娘……是个可怜人。”常公公摇摇头，“她入宫前，似乎就与墨先生相识。入宫后，许是寂寞，许是仰慕墨先生的才学品性，两人……就走得近了。这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玄师就抓住了这个把柄。他不仅要在学问上压倒墨先生，还要彻底毁掉他。”
老太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后来……婉妃娘娘有了身孕。时间上……有些对不上宫里的记录。玄师就以此发难，诬陷娘娘与墨先生私通，秽乱宫闱，那孩子是野种！这可是滔天大罪！”
李丽的心揪紧了，虽然早知道结果，但听到过程依然感到窒息。
“皇上龙颜大怒……其实，皇上未必完全相信，但玄师那时候势力已经很大，他展示的一些‘神迹’也让皇上忌惮。而且，这件事本身就成了皇室丑闻，必须掩盖。”常公公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墨先生想护住婉妃和孩子，他联合了朝中一些倾向于实干的大臣，与玄师一派激烈斗争。那段时间，宫里宫外，罢黜、流放、甚至‘暴毙’的官员和内侍，不在少数……”
“是玄师赢了？”李丽轻声问，虽然答案显而易见。
“输了，都输了。”常公公唏嘘道，“玄师那人，手段太狠，毫无底线。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皇上相信墨先生那一派的人意图借助天外邪术颠覆朝廷。最后……婉妃娘娘被赐‘病逝’，墨先生……据说是被困在他自己的实验室里，一场大火，尸骨无存。他那一派的人，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王嬷嬷……就是那时候，趁着混乱，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拿着墨先生事先准备好的路引和那半块玉佩，逃出了京城……”
一场跨越时空的理念之争，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温和的改良派被彻底铲除，激进的控制派获得了胜利。而林一，就是这场斗争中最无辜的牺牲品，也是那段往事留存于世的、最危险的证据。
“那玄师之后呢？他就高枕无忧了？”李丽追问。
“玄师？”常公公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狡兔死，走狗烹。他帮皇上清除了墨先生，自己也成了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而且，他追求的力量太过骇人，皇上后来也对他心生恐惧。没过几年，他就渐渐淡出了朝堂核心，据说是在暗中经营他自己的势力，就是后来神神秘秘的玄冥阁。他网罗了一批江湖奇人、失意文人，还有……据说还有当年墨先生手下的一些叛徒，继续研究他那些邪门的东西。”
“他研究什么？”李丽心跳加速，感觉快要接触到核心了。
“说不清……好像跟什么通道，什么能量，什么回家有关……”常公公皱着眉头，“咱家偷听到过一星半点，玄师似乎一直想打开一条通往……他们来的那个故乡的稳定通道，好像需要什么钥匙和巨大的能量。他认为那个世界里，有能让他成为真正神只的知识和技术……唉，都是疯子的痴心妄想！”
“钥匙？能量？”李丽立刻想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黑玉佩，以及冷月临终前激活的时空锚点。难道玄冥阁主（玄师）追求的，一直是这个？而黑玉佩，就是关键的钥匙之一？
“那墨先生呢？除了那半块玉佩，他可还留下什么？关于他的来历，他的知识？”李丽不甘心地问。
常公公努力回忆着，最终摇了摇头：“墨先生的东西，大部分都被玄师销毁或夺走了。哦，对了……好像听一个早死了的老姐妹说过，墨先生失踪前，曾喃喃自语，说什么时空扰动的修正力，什么后来者，还提到过信物会选择有缘人……当时没人听得懂。”
时空扰动的修正力？后来者？信物会选择有缘人？
李丽如遭雷击！她瞬间想起了自己的穿越，想起了那枚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黑色玉佩！难道自己的到来，并非偶然？与三十多年前那场穿越者内斗，与那位墨先生，有着某种未知的关联？墨先生预见到了会有后来者？黑玉佩就是他所言的信物？
这个推测太过惊人，让她浑身发冷。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和林一的结合，岂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命运安排？而玄冥阁主穷尽心力想要打开的通道，是否也与此有关？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更加宏大而可怕的真相。三十年前的恩怨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地下。玄冥阁主（玄师）从未放弃他的野心，而她和林一，或许从一开始，就身处在这场跨越了时空的棋局之中，既是棋子，也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告别了常公公，李丽独自坐在密室中，油灯的光芒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无比孤独，却又带着一种洞悉部分真相后的决然。
旧日的恩怨，如同沉睡的火山，如今已被重新引燃。而她和她的家人，正站在这火山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