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楚大人…张校尉求见…”小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张骏?我不是让他跟着郭荣了嘛,难道…?”楚潇潇眉头一蹙,当下疑惑道。
闻言,李宪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说道,“让他进来吧,记住,一定要避开人,别让其他人看到…”
门外小七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中的几个人,一个个眉头蹙起,空气陡然间变得凝固起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张骏便气喘吁吁地被小七引了进来,进门的第一时间,他便单膝跪地,对着楚潇潇和李宪拱手,“王爷,大人…卑职无能,有负您二位的托付,请大人责罚。”
楚潇潇上前将其搀起来,小声问道,“张校尉莫要如此,起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骏缓缓起身,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意,接过封之绗递过来的热茶,脸上面露沮丧,无奈道:
“卑职依命暗中尾随从渤海侯府出来的郭荣,眼见他进入了城西榆林巷,可…等卑职跟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巷子里空无一人,两侧皆是高墙,并无门户,亦没有火光,而且…而且那是个死胡同,根本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人好像就…就这么样凭空消失了一般…卑职当即命人四下寻找,看是否有脚印残留,很遗憾,没有一点发现…”
他说完,又一次单膝跪在地上,默默等待着楚潇潇和李宪的责罚。
跟踪一个明确的目标,却在眼皮子底下跟丢了,对他这种久经战阵的斥候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宪眉头紧锁,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凭空消失?难道他真有飞天遁地之能?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随后,话锋一转,“还是说…那巷子里另有我们不知的机关密道?”他看向楚潇潇,“潇潇,你怎么看?”
楚潇潇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她抬手虚扶了一下张骏:“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对方既能以假乱真至此,必然早有准备,路线应该也是提前选好的,即便有密道或其他的方式也不足为奇…”
她语气非常平静,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是意料之中,“你且回去,继续带人严密监视渤海侯府,尤其是李文远的一举一动,若他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卑职明白,请大人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张骏见楚潇潇和王爷并未就此事怪罪自己,心下稍安,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去。
房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几个人面面相觑,相视无言,唯有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小姐,这个真郭荣藏得太深了,他专挑这种阴影多的巷道走,显然是有备而来,末将怀疑他早已发现了张校尉他们,故意甩掉了他们,现在应该早已藏好了,再想找他可太难了…”沈括皱着眉头,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不错…”楚潇潇点了点头,“这个真郭荣踪迹难寻,我们得另想他法。”
李宪闻言,忽然眼前一亮,身体微微前倾,“潇潇…既然我们找不到真的,这不是还有个假的嘛…”
封之绗捋着胡须的手停顿了一下,“王爷的意思是…从那个‘假货’身上下手?”
“对!”李宪眼神一凝,沉声道,“假郭荣坐镇凉州大营,代真郭荣调兵遣将,发号施令,必然是李文远和真郭荣极为信任的人,而且,真郭荣与他必定有所联系,拿下他,或许就能找到真郭荣的藏身之所。”
“妙啊…”沈括抚掌,眼中难掩兴奋之色,但随即又沉吟道,“不过,王爷,只是…我们该如何诱他出来?他如今顶着郭荣的身份,身处军营重地,守卫森严,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轻易离开大营,更别说让他落入我们的圈套了。”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他不得不来,而且必须亲自前来的理由。”
没等李宪回话,楚潇潇却已率先开口,犀利的双眸扫过面前几人,“大家想一想,有什么办法能将假郭荣从凉州大营叫出来,并且还不能让他带太多的人,所以,这个理由必须天衣无缝,不能让他察觉到一丝异样。”
沉默了片刻后,性子本身就急的李宪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如我们就说有圣旨到了?要不就说有朝廷的密令送了过来,需要他这个大将军亲自前来?再不然,就说在城外发现了重要证物,需他这大将军亲自前去勘验?”
封之绗的手轻轻捻着胡须,缓缓摇头:“王爷,老朽觉得不妥,虽然您贵为亲王,但假传圣旨风险太大,容易授人以柄…而朝中的密令,以他现在的位置,若无特定信物,实在难以取信…至于您说的重要证物,以那假郭荣谨慎的性格,未必会为了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消息而轻易离开大营。”
这时,沈括在旁边也附和道:“王爷所提之法,皆是从外部施压,然而假郭荣背后有李文远和真郭荣的指点,对于突如其来的‘好事’或‘急事’,警惕性自然比平时要高的多。”
赵铁鹰沉默地坐在一旁,他伤势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格外坚定,对封之绗的话也是频频点头。
一连几个想法被众人否认,李宪顿时有些泄气,小声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等他自投罗网不成?”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思索的楚潇潇,目光落在了赵铁鹰身上,顿时计上心头:“或许…我们真的可以等他‘自投罗网’…”
她顿了顿,见众人疑惑的目光都朝着自己望过来,才继续道,“记得我们是如何让李文远露出马脚的吗?”
封之绗和沈括还在纳闷中,李宪已瞬间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赵铁鹰:“你是说…赵旅帅!”
赵铁鹰被王爷这双眸光盯得有些发怵,脸上稍显慌乱。
楚潇潇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错,就是赵大哥…他曾是斥候营的兵,后来又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被迫加入‘血衣堂’,知晓诸多内情,本身,就是一个极佳的诱饵,既然李文远会因为担心赵大哥指认他的管家而出手灭口,那么,假郭荣同样也会有这样的担忧。”
李宪眼中精光大作,立刻追问:“潇潇,你的意思是…”
不等他说完,楚潇潇面带微笑,出口打断了他,“明日,我便以都畿道刑名勘验使的身份,差人前往凉州大营,就说…经过我们连日审讯,赵大哥愿意作为本案的证人,向我们指认在军中参与过军械走私的高级将领…为免打草惊蛇,定于今夜戌时三刻,在城西的废弃馆驿中,安排赵大哥与那名将领秘密接头,以期人赃并获,为确保万无一失,需郭大将军派一支绝对可靠的精锐部队,于馆驿外围埋伏,听我号令行动,并且言明此事已报麟台知晓,旨意已到,可以照此行动。”
她微微一顿,接着说道:“这种事情,关乎他们整个走私线上的安危,假郭荣绝不敢假手他人,为了保证这条线的安全,他一定会亲自来‘处理’掉赵大哥这个隐患,而且,绝不会带太多的人来,我猜测,他可能会带‘黑鸦卫’来…”
李宪听完,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此计确实巧妙,但仍然心存疑问:“为何不直接将假郭荣传唤到刺史府,然后秘密抓捕,如此…岂不是更加省事一些?”
楚潇潇摇了摇头,面色凝重:“王爷,别忘了真郭荣至今下落不明…他李文远在凉州经营多年,眼线众多,在刺史府动手,动静再小,也难保不走漏风声,只要消息泄露片刻,真郭荣和李文远便有充足的时间潜逃或销毁证据…而我们目前连真郭荣的藏身之处在哪儿都不知道,绝不能冒这个险。”
她望向李宪,进一步解释道:“将假郭荣诱出大营,在我们选定的地点对其实施抓捕,可以最大程度地封锁现场,防止走漏消息…拿下他后,立刻将其秘密带回询问,要赶在真郭荣和李文远察觉之前,问出真郭荣的藏身之。”
李宪恍然大悟:“妙啊…如此一来,我们抓的不是‘郭荣’,而是那个‘影子’。通过影子,找到‘真身’,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计策已定,随后楚潇潇拿来一张简单的凉州城草图,手指点了点图上城西那个废弃馆驿的位置。
“此处我已提前命孙录事探查过,位于城西边缘,靠近城墙,早年是接待西域小国使臣的驿馆,荒废多年,周围基本上没有什么住户,不易引起注意,而其内部也极为简单,就一个主院,后院有两处厢房,便于设伏和包围。”
沈括盯着地图看了半天,身为斥候的直觉,本就对埋伏的地点极为敏感,“小姐,馆驿内部需要提前布置,既要看起来像是临时确定的地点,又不能留下太多可供藏匿的掩体,一来混淆假郭荣的视线,二来方便我们动手。”
楚潇潇点了点头,投来一个认同的目光,随后看着赵铁鹰,“赵大哥,你的身体?”
赵铁鹰挺直了自己的后背,声音沙哑着说道,“卑职无事,不用担心。”
李宪摩拳擦掌,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外围交给魏铭臻,馆驿内部,本王亲自带人埋伏,定叫他有来无回。”
楚潇潇却摇了摇头:“王爷,你身份尊贵,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实在不宜亲身涉险,馆驿内部,我带领金吾卫埋伏即可,而您需要坐镇外围,与魏铭臻一同指挥,防止‘黑鸦卫’狗急跳墙…”
李宪还想争辩两句,但看到楚潇潇那抹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悻悻然应下:“好吧,听你的…不过你务必小心,一旦有情况,立刻响箭信号…”
桌上的烛火燃烧了大半,封之绗、沈括与赵铁鹰三人也已离去,各自去准备各自的事情。
在三人的身影没在夜幕之中,楚潇潇这才走到门口,让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七将魏铭臻叫来。
不多时,魏铭臻身披甲胄走入书房,抱拳行礼:“王爷,楚大人,不知深夜唤末将前来有何吩咐?”
楚潇潇将诱捕假郭荣的计划,简要地告知了他,然后沉声道:“…故此,需要魏都尉你亲率三百折冲府兵,于明晚戌时之前,秘密包围城西那处废弃馆驿…”
说着,给他在地图上大概指了一下位置,“随后听我号令行动,馆驿内部的埋伏,由我带领金吾卫负责。”
魏铭臻听完,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末将遵命,这就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他顿了顿,语气中透着些许的关心,“馆驿内凶险尚不知,大人务必小心。”
“有劳魏将军费心,本使自有分寸。”楚潇潇淡淡道。
魏铭臻不再多言,再次抱拳,转身离去,依楚潇潇的吩咐,安排折冲府和金吾卫做好准备。
看着魏铭臻离去的背影,李宪凑近楚潇潇,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你就这么把包围的任务交给他…不再考虑考虑?本王总觉得他…”
楚潇潇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水,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此事目前只有你、我,还有沈叔叔他们三人知晓,除此以外便是他魏铭臻,若明晚夜计划顺利,自然最好,若出了什么意外,让假郭荣逃脱,或者走漏了消息…”
她放下茶杯,眯着眼看向李宪:“王爷你说…这责任,该由谁来负?”
李宪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恍然之色,继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高啊,潇潇…你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抓假郭荣,也试魏铭臻…若他忠心办事,自然无碍,倘若他心怀鬼胎,暗中报信,导致计划失败,那他的嫌疑便再也洗脱不掉。”
“倒没有王爷说的这么严重,只是一路走来,魏将军的立场实在不明朗,此刻到了揭开真相的最后时刻,我们必须要谨慎…”
楚潇潇的语气非常平静,就和在说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一样,“我们面对的敌人,经营凉州十年之久,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手究竟伸向了哪里…”
话虽如此,但李宪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招来守在门外的心腹侍卫小七和凌天,低声吩咐了道:“你二人明晚秘密跟在楚大人身后,不要让她发觉,同时,要注意魏铭臻和他手下的金吾卫,一旦发现馆驿内有变,直接出手,楚大人必须给本王保下来。”
“是…王爷,我们兄弟办事,您是知道的…”小七和凌天肃然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
一切安排妥当,夜色已深。
凉州城不同于白日的喧嚣,此刻城中唯有巡夜兵士的脚步声和更夫的梆子声,悠长地回荡在街巷之间。
一场针对“影子”的捕猎,悄然撒下了网…
……
第二日,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
楚潇潇一早便命孙录事和几名金吾卫,持节符前往凉州大营。
而据孙录事返回后说道,“那个郭荣神色一如平常,没有一点情绪波动,面沉如水,气息也没有慌乱的迹象。”
“那他听完这件事后,可有什么反应?”楚潇潇微醋眉头,急忙追问道。
孙录事恭敬地说道,“下官将‘赵铁鹰说出了今夜子时在城西废弃馆驿中会见军中内鬼’一事说了出来,那郭荣虽然脸上没有变化,但手却不自在地抓紧了几下扶手,气息略有变化,但不是很大,下官也不好说…”
“后来呢?”李宪在一旁品着茶,听到孙录事这般说,他倒是想听听这位冒牌大将军是怎么回应的。
孙录事冲着李宪拱了拱手,“禀王爷,郭荣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当场便同意了楚大人的请求,而且言明了‘定当会在此关键时刻鼎力相助’,还问楚大人需要多少兵马?”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下官当即便回复到,抓捕一两个人,哪里需要太多人,挑选几名精兵强将,于今夜子时到了便可,等候楚大人的命令…”
听到此话,楚潇潇心中一定,知道对方已然入彀,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王爷,看来…这个假郭荣在探我的底了,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试探我今晚上的行动是真还是假…”
李宪冷哼一声,“郭荣本就是一只狐狸,没想到,假扮他的这个人,和他同样狡诈…”
随后楚潇潇转头看向孙录事,问道,“他没有说其他的?”
孙录事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了…他甚至连韩副将都没有叫到大帐,当场自己就应了下来,一点不带犹豫的…”
楚潇潇嘴角的笑意更加浓郁了几分,“王爷,请好吧,大鱼要上钩了,我敢断言,今夜,这个假郭荣一定是亲自前来,他可不希望这些事被下面的人知道,从而对他形成一种威胁。”
李宪推开窗户,猛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呢喃了一句:“饵料充足,鱼儿自然想吃…”
……
夜幕如期降临。
凉州城西望楼附近,三百折冲府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集结。
魏铭臻一身玄甲,按刀而立,神情冷峻。
不久,一名校尉上前低声与魏铭臻交谈几句,只见魏铭臻大手一挥,便引着这支沉默的军队,无声无息地向废弃馆驿方向靠去。
与此同时,楚潇潇已带着金吾卫,以及作为诱饵的赵铁鹰,提前进入了那座荒废已久的馆驿。
馆驿内蛛网密布,尘土堆积,桌椅胡乱倒伏着,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霉味,眼前一片破败之景。
楚潇潇看着自己身边的十几个人,立即分配任务:“你们几个,埋伏在东厢房…你们,去西厢房…记住,没有我的信号,绝对不可轻举妄动,赵旅帅,你留在这里,灯烛不必点亮,做出等待接头的姿态即可。”
众人无言,领命而去,迅速占据自己的位置,隐入了暗色之中,呼吸都刻意放轻,整个馆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楚潇潇自己则选择守在主屋隔壁的一间堆放杂物的耳房内,这里视野相对开阔,既能观察到主屋门口的情况,又便于指挥两侧厢房的伏兵。
她摸了摸腰间的“天驼尸刀”和“白骨银针”,一直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
听着馆驿外梆子声响了三次,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西北的朔风吹过带来的呜咽声,将此地平添几分阴森和寒意。
赵铁鹰独自坐在主屋中,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隐约能听到自己稍显急促的心跳声。
虽然他嘴上说着没有问题,但当一个人置身在漆黑的环境中,难免感到一阵心慌。
旁边巷道阴影中的李宪此刻额头上止不住的冷汗,他一边观察着街上的动静,一边心中担忧着楚潇潇。
成败,就在今夜!
就在子时梆子声刚刚落下的瞬间…
唰唰唰——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分有规律地向着馆驿传来,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楚潇潇眼神一凛,心中暗道:“来了…”
她透过耳房窗户上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月光下,数十道身着黑色紧身衣,脸上覆盖着鸟喙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馆驿的院落门口。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身着便服,并未戴面具,但那面容,虽然在夜幕中不清晰,但她清楚地知道,正是“郭荣”…
而且,看这些黑衣人的身形和气势,绝非普通兵士,而是那支真郭荣麾下神秘的“黑鸦卫”。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有些凝固了,埋伏在四周的折冲府兵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被馆驿外的假郭荣察觉出异样。
而赵铁鹰此刻的紧张达到了顶点,双腿止不住的发抖,本就没有痊愈的身体更显削弱,额头上冷汗直流,手心中也全是汗渍。
而那假郭荣,站在馆驿外四下环顾,谨慎地望向周围,犀利般的目光似乎要穿透这夜色,看看是否有危险在向他靠近。
在确定自己身边安全后,他跨步走入馆驿内,双眸死死盯在那扇紧闭的主屋木门上,嘴角勾起一丝森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