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金陵城温柔地覆盖,然而大报恩寺工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无数灯笼与火把犹如散落人间的星辰,将这片神圣与喧嚣并存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尚未完全竣工的琉璃塔,在人为的光晕中静静矗立,塔身的琉璃构件折射出瑰丽而神秘的光彩,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正在缓慢苏醒。今夜,工地上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肃穆与紧张,因为明天,一场由皇室贵胄亲自出席的祈福法会将在此举行,所有工程都必须暂停,为神圣的仪式让路。
这也正是欧阳菲菲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利用法会前夜人员繁杂、守卫注意力被分散的绝佳时机,实施“碧云剑”归还地宫的行动。
“都打起精神!各处通道再检查一遍!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琉璃塔核心区域!”一个尖细而威严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那是东厂大头目吴老二的心腹干将,他正带着一队番子进行最后一次巡查。明岗暗哨,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东厂的网已经悄然撒开。
在工地边缘,一处临时搭建的御膳房备料区里,气氛同样紧张。陈文昌、欧阳菲菲、罗子建和张一斌四人,正混在一群忙碌的杂役中。他们穿着粗布短打,脸上刻意抹了些灶灰,但眼神中的锐利却难以完全掩盖。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罗子建借着搬动一筐蔬菜的机会,压低声音对同伴们说,“吴老二那老狐狸,把主要人手都布控在地宫可能的入口附近,我们之前推测的那个位于塔基西北角的隐蔽入口,现在至少有八个番子守着,硬闯就是自投罗网。”
欧阳菲菲秀眉微蹙,她手中假装整理着香料包,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硬闯不行,调虎离山呢?子建,你之前不是说发现南边堆料场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可能是白莲教的残党也在窥伺吗?”
“是有这么回事,”罗子建点头,“但指望他们主动跳出来吸引东厂火力,太不靠谱。”
张一斌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叹了口气:“要是咱们的‘仙丹’和‘复印术’还能用就好了。可惜,监工那边查得严,辣椒酱已经不管用了;工匠们也都被集中管理,我的‘明朝复印术’没了用武之地。”
陈文昌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口正在被御厨学徒小心翼翼看管着的大锅里。锅里,红油翻滚,浓香四溢,那是他贡献出最后一点库存的火锅底料,为明日法会后的皇家宴席预备的“神赐仙品”——一道名为“红火沸鼎”的创新菜。御厨总管钱胖子正是因为这道前所未见、香气霸道的“仙品”,才被他们成功“绑架”上了贼船。
“我们的奇兵,就在这里。”陈文昌突然开口,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他指了指那锅滚烫的红油。
欧阳菲菲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你是说……?”
“计划不变,但细节需要调整。”陈文昌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原计划是让钱胖子在宴席菜品中下药,迷晕吴老二等重要人物。但现在看来,等到宴席开始,黄花菜都凉了。我们必须提前动用这颗‘棋子’,而且,要让这锅‘热情’发挥更大的作用。”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在四人眼神交汇中迅速成型。风险极大,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撕开东厂严密防守的机会。
子时三刻,工地上的喧嚣渐渐平息,大部分工匠和劳役都被驱赶到工棚休息,唯有巡逻的番子脚步声和琉璃塔上传来的风铃清脆作响。
御厨钱胖子揣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出现在了琉璃塔基附近的东厂临时指挥点。这里原本是一处工匠休息的凉棚,此刻却被吴老二占据,成了前沿指挥部。
“吴公公,您辛苦了,”钱胖子躬身行礼,将食盒双手奉上,“明日法会,千头万绪,全靠您老人家坐镇方能万无一失。这是小人用明日宴席的边角料,特意为您熬制的一碗‘安神滋补汤’,用的是西域传来的秘制香料,最能安神补气,请您赏脸尝尝。”
吴老二是个精瘦的中年太监,面色阴鸷,眼神锐利如鹰。他瞥了一眼食盒,又看向钱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钱总管有心了。不过咱家职责所在,这深更半夜的,可不敢乱吃东西。”他的怀疑毫不掩饰。
钱胖子心头一紧,脸上笑容却不变,他按照陈文昌事先教好的说辞,不慌不忙地打开食盒盖子。一股更加浓郁、带着些许刺激性的辛香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与工地上原有的木材、涂料味道截然不同,引得旁边几个番子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公公明鉴,”钱胖子解释道,“此汤的奥妙,就在于这香料。不瞒公公,此物乃是小人祖传秘方,据说有强身健体、甚至……轻微驱寒避邪之效。小人见今夜露重,公公与诸位差官大人值守辛苦,特以此聊表心意。若公公不放心,小人可先尝一口。”
说着,钱胖子真的拿出备用的勺子,舀了一小口喝下。汤里确实被陈文昌加入了微量的特殊“佐料”——并非致命的毒药,而是一种能强力促进肠道蠕动、让人急需“更衣”的植物萃取物,效果温和但迅猛。
吴老二见钱胖子亲自试毒,警惕心去了大半,加之那香气实在诱人,他矜持地点点头:“既然如此,咱家便尝尝。”他示意手下接过食盒。
就在吴老二慢条斯理开始喝汤的同时,在距离指挥点不远的一处建筑材料堆放处,罗子建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他利用张一斌“修理”并“优化”过的简易滑轮组和绳索,如同玩攀岩一般,灵巧地避开了地面巡逻队,沿着琉璃塔外围的脚手架,向上攀爬了数米,占据了一个能俯瞰地宫疑似入口区域的制高点。他需要确认吴老二是否“中招”,并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张一斌则伪装成检查灯火线路的杂役,在地面区域活动。他手中拿着一个改造过的灯笼,灯笼的罩子可以快速开合,这是他准备的简易信号装置。他的任务是监视其他番子的动向,并在罗子建发出信号后,利用对工地各处临时照明系统的“了解”,制造一些小范围的混乱。
欧阳菲菲和陈文昌,则隐藏在御膳房备料区与工地核心区域的连接处,那里堆满了明日宴席所需的食材和器皿,是他们选择的行动出发点和撤退接应点。欧阳菲菲紧握着那张由张一斌意外获得、并经她“复印”术备份的地宫机关图副本,虽然关键部分仍有残缺,但大致路径已然清晰。陈文昌则检查着怀里那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秘密武器”——一个打开了开关,正处于缓慢加热状态的自热火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愈发深沉。琉璃塔上的风铃偶尔叮当作响,仿佛在敲打着四人紧张的心弦。
大约一炷香后,凉棚里的吴老二突然放下了汤碗,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用手按了按腹部,眉头紧紧皱起。
“公公,您怎么了?”旁边的心腹关切地问。
“无妨,”吴老二强忍着腹中突然传来的阵阵绞痛和急切之意,摆了摆手,“大概是夜里着了凉……咱家去去就回。”他站起身,脚步略显急促地朝着远离琉璃塔的茅厕方向走去。
制高点上,罗子建看得分明,立刻向下方隐蔽处的张一斌发出了预定的信号——一块小石子准确地落在了张一斌脚边。
张一斌精神一振,立刻行动起来。他先是走到一处灯笼集中的区域,假装整理灯绳,暗中用匕首快速割断了连接其中几盏灯笼的线路。啪嗒几声轻响,一小片区域瞬间暗了下来,引起了附近番子的一阵小小骚动。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带队的小头目连忙吩咐手下。
几乎是同时,张一斌又溜到另一处,将一小罐偷偷收集的、易于燃烧的干燥刨花点燃,扔进了一个闲置的铁桶里。微弱的火苗和随之产生的青烟,在夜色中并不显眼,但却足够引起注意。
“走水了?!快!”又有几名番子被吸引了过去。
地宫入口附近的守卫力量,出现了短暂的、细微的真空。
“机会!”欧阳菲菲低喝一声,与陈文昌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处冲出,凭借着多日来对地形的熟悉和罗子建在高处的指引,迅速而无声地穿过阴影区域,逼近了那个位于塔基西北角、被一块巨大石刻莲花座半掩着的疑似入口。
入口处果然只剩下四名番子,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远处的骚动,正有些不安地张望。
陈文昌和欧阳菲菲对视一眼,正欲按照计划,由陈文昌用“仙音”(吉他)制造动静吸引注意,欧阳菲菲趁机靠近开启机关。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哼!果然沉不住气了!”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从他们侧后方响起。
只见本应去解决“个人问题”的吴老二,竟从一堆建筑材料后转了出来,脸上带着计谋得逞的狞笑,他身后跟着七八名精锐番子,刀已出鞘,寒光闪闪。他根本就没中计,或者说,那碗汤的效果远不如预期,他强忍了下来,将计就计,布下了这个反包围圈!
“咱家早就觉得你们这几个‘工匠’不对劲!还有你,钱胖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吴老二尖声喝道,“给咱家拿下!格杀勿论!”
瞬间,形势急转直下!刚刚因为调虎离山而出现的空隙,被迅速合拢,更多的番子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罗子建在高处看得心急如焚,但他被几名察觉异常的番子用弩箭锁定,一时间无法下去支援。
陈文昌和欧阳菲菲背靠背,被团团围在中间,陷入了绝境。
“菲菲,图纸!”陈文昌急喊,同时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
欧阳菲菲会意,迅速将手中的机关图副本展开一角,指向莲花座底座某个不起眼的凹陷处,那里似乎需要特定的钥匙或者……巨大的压力才能触发。
“掩护我!”陈文昌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包滚烫的、已然开始剧烈膨胀的自热火锅,狠狠地朝着吴老二的方向掷去!
“暗器!保护公公!”番子们一阵惊呼,下意识地聚拢在吴老二身前,举刀格挡。
油纸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与一名番子的刀锋碰撞的瞬间,“嘭”地一声爆开!滚烫的红油、滚烫的汤汁以及里面尚未完全加热的菜肉,如同天女散花般喷射出来!
“啊——!”
“我的眼睛!”
“烫死我了!”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红油糊脸,高温烫伤,这完全超出冷兵器时代认知范围的攻击方式,瞬间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尤其是那霸道刺鼻的麻辣气味,更是让从未接触过此类味道的番子们涕泪横流,阵型大乱。
趁此良机,陈文昌一个箭步冲到莲花座前,看准那个凹陷,用尽平生力气,一拳砸了下去!他赌的就是这个机关需要的是瞬间的、足够大的冲击力!
“咔嚓!”一声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响起!巨大的石刻莲花座竟然缓缓向一侧移动,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黝黝的洞口!阴冷、带着陈腐气息的风从洞中吹出。
“入口!地宫入口打开了!”欧阳菲菲惊喜地叫道。
“快进去!”陈文昌拉起她就往洞口冲。
“拦住他们!放箭!”吴老二抹了一把脸上的红油,气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命令。
数支弩箭破空而来!罗子建在高处看得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危险,甩出飞镖打落了射向陈文昌后背的两支箭,但另一支箭却“噗”地一声,射中了正欲钻入地宫的欧阳菲菲的小腿!
欧阳菲菲痛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
陈文昌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了那漆黑的地宫入口!
“子建,一斌,你们快走!按备用计划!”陈文昌的声音从洞内传出,带着决绝。
莲花座在两人进入后,发出沉重的“轧轧”声,开始缓缓闭合。
“混蛋!”吴老二冲到洞口,看着那即将完全关闭的缝隙,气得暴跳如雷,“给咱家把这撬开!调人手过来!他们跑不了!”
现场一片混乱,番子们忙着救火、处理伤者、试图撬动机关。罗子建和张一斌利用这最后的混乱,凭借高超的身手和对地形的熟悉,成功摆脱了追击,隐匿于黑暗的工地之中,心却紧紧系着那已然闭合的地宫入口。
地宫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怀中欧阳菲菲因疼痛而压抑的喘息声。陈文昌紧紧抱着她,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狂跳。洞口彻底关闭的声音如同丧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断绝了他们的退路。
他们成功了,进入了千百年来无人踏足的大报恩寺琉璃塔地宫。然而,欧阳菲菲腿上那支弩箭触目惊心,鲜血正不断渗出,在地面上染开一小片暗红。前路是未知的、布满机关的重重迷障,身后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东厂追兵。
碧云剑在欧阳菲菲的怀中,似乎因接近归宿而发出微弱的、几乎不可察的嗡鸣,剑身的铭文在绝对的黑暗中,竟然开始流淌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湛蓝光晕。
这光芒,是希望的指引,还是……更大危机的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