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集《草药配伍》
晨露还凝在艾草叶尖时，轩辕已背着药篓站在东山的坡地上。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北风卷走了秋阳的暖，部落里又添了十几个畏寒发热的族人，其中一个叫石生的壮汉，咳得连夜里的篝火都跟着发颤。
“首领，这麻黄草熬的汤，石生喝了三碗，汗是出了些，可这咳嗽怎么反倒重了？”负责煎药的巫祝捧着陶碗，碗沿还沾着褐色的药渣。轩辕接过碗凑到鼻尖，那股辛烈的气息刺得他鼻腔发酸——这正是前几日治风寒初起极有效的麻黄，单煎时发散之力能逼出一身透汗，怎么到了石生这里就失了效？
他跟着巫祝往石生的茅草屋走，刚到门口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像是有团乱草在胸腔里翻搅。石生蜷在兽皮褥上，脸憋得通红，每咳一声肋下就抽紧一下，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把鬓角的头发都濡湿了。“首领……咳……胸口像堵着块冰……”他说话时牙关打颤，手指紧紧抠着身下的草席。
轩辕伸手按在他的额头，触感滚烫却带着一股阴寒，再摸脉时，脉象浮而无力，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他这风寒怕是入了里，单用麻黄发散，就像用干柴去烧湿煤，火越旺，烟越呛。”身后传来岐伯的声音，老医者手里正捻着几片枯叶，叶片边缘泛着暗紫色，“你看这紫菀，生在阴坡湿地，根茎能深入三尺，专能把藏在肺里的寒痰拔出来。”
轩辕盯着那紫菀的根须，忽然想起去年山洪过后，有个孩童被冷水浸了，咳喘不止，当时就是岐伯用这紫菀煮了羊肺汤，三日后便好了。“可紫菀性温，麻黄辛热，两者同用会不会太燥？”他蹲下身，指尖划过石生干裂的唇——这是津液被耗的征兆。
岐伯却从药篓里又拿出一块状如纺锤的根茎，断面泛着油光：“再添些甘草，这东西生在向阳的坡地，根须盘结如网，能调和诸药，就像部落里的调解人，既能让麻黄的发散不过猛，又能让紫菀的温化不滞腻。”他说着便用石臼捣碎三味药，甘草的甜香混着紫菀的微苦，竟中和了麻黄的烈气，闻着倒有几分温润。
陶釜在火塘上咕嘟作响时，石生的妻子抱着陶罐进来，罐里盛着刚熬好的米粥。“首领，前日阿父也风寒，喝了麻黄汤就好了，怎么石生……”她话说到一半就被石生的剧咳打断，慌忙放下陶罐去拍他的背。轩辕看着妇人眼底的红血丝，忽然想起石生常年在河边捕鱼，水性虽好，可腰腹总受水湿侵袭，这风寒怕是与常人不同。
药煎好时，汤色呈琥珀色，倒在粗陶碗里还冒着细密的热气。石生皱着眉刚要饮下，岐伯却拦住他：“先含一口，慢慢咽。”看着药汁滑过喉咙，石生忽然眼睛一亮：“这药……不辣嗓子。”他接连喝了两碗，半个时辰后，那紧促的咳声竟渐渐缓了，胸口的起伏也平稳了许多，再摸额头时，滚烫里的那股阴寒已散了大半。
“这就像狩猎时，单用长矛难捕猛虎，若配上猎犬指引方向，再带上绳索捆缚，才能得手。”岐伯用树枝在地上画着，“麻黄是先锋，负责把体表的寒气赶出去；紫菀是后卫，专清肺里的痰浊；甘草就是中军，稳住阵脚不让药力乱闯。”他画到最后，三棵草药的图形竟组成了个稳固的三角。
轩辕彻夜未眠。他把部落药窖里的草药全翻了出来，每种都贴上标记：治头痛的川芎放在东边，因为它多生在山巅向阳处；利水道的茯苓摆在西侧，那是它长在松林阴湿土中的习性。月光透过窖顶的缝隙洒下来，照亮了他在竹简上刻下的字：“麻黄得紫菀，则散中有收；紫菀得甘草，则温而不燥。”
第二日天微亮，他就带着族人去采甘草。在向阳的缓坡上，连片的甘草丛舒展着羽状复叶，根茎拔出来时带着泥土的腥气，嚼在嘴里先是发苦，细细品来竟有回甘。“这甘草真是奇物，”负责记录的少师剥开一根根茎，“前日配巴豆时，加了它就没那么烈了；昨日调黄连，放了它就不那么苦了。”
正说着，山脚下传来喧哗。原来是西边部落的人，抬着个高热惊厥的孩童匆匆赶来。那孩子牙关紧闭，四肢抽搐，嘴唇干得发焦。“我们用了柴胡，退了些热，可总反复。”随行的医者急得直搓手。轩辕看那孩童胸口起伏急促，像是有团火在肺里烧，忽然想起昨日石生的药方——若在柴胡里加些甘草，再配上润肺的麦冬呢？
他让巫祝取来麦冬，这生于溪畔的草药，块根饱满如珠，断面晶莹似玉。三味药入釜时，柴胡的清苦、麦冬的甘润与甘草的平和在热气中交融，竟生出一种清冽的香气。孩童被撬开牙关灌下药汁，半个时辰后，抽搐渐渐止了，鼻翼的翕动也平缓了许多。
“这就像治理洪水，单靠堵不行，单靠疏也不行。”轩辕蹲在药田边，看着风中摇曳的各色草药，“麻黄配紫菀，是攻守相济；柴胡配麦冬，是凉润相和。”他忽然抓起一把刚采的苍术，这味药燥湿之力极强，前日有个风湿痹痛的老人用了它，关节痛减了，却燥得夜里渴醒。“若加些茯苓，苍术的燥烈就能被茯苓的渗湿化解，就像烈马配上驯马人。”
夕阳西沉时，轩辕的竹简上已刻满了配伍的心得。他忽然发现，这些草药的搭配竟暗合部落里的分工：有的如勇猛的猎手，专攻病灶；有的似细心的农妇，调和滋养；有的像睿智的长老，平衡各方。岐伯走过来，看着竹简上“君臣佐使”四个字，捋着胡须笑道：“医道如世道，药石如万民，唯有各司其职，相互配合，才能成就大事。”
石生的咳嗽在三日后彻底好了，他提着两条刚捕的鲜鱼送到轩辕帐中，说起那日的药，还不住咂嘴：“那药喝下去，先是喉咙里暖融融的，接着胸口像开了扇窗，咳出来的痰都是凉的。”轩辕望着帐外渐浓的暮色，忽然想起还有许多病症等着他们去攻克——那些心腹绞痛的、水肿难消的、呕吐不止的，或许都藏着配伍的奥秘。
夜风里飘来新采的药香，轩辕把刻满字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藏进木匣。匣子里已有十几片竹简，每片上都记着不同的配伍，像一颗颗散落的星辰，正等着被连成照亮医道的星座。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那些在山野间默默生长的草木，还藏着无数待解的密码，等着他们用智慧与耐心去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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