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集:校对审定
晨光刚漫过部落议事厅的石窗,便已照亮案上堆叠的竹简。这些竹简化作长龙,从厅中一直蜿蜒到门外,竹片上的刻痕还带着新削的青涩,却已承载着数载光阴里凝结的医道心血。轩辕蹲在最末一卷竹简前,指尖抚过“经脉篇”三个字,刻痕边缘的毛刺蹭得指腹微痒,像极了当年在崆峒山听广成子论道时,风吹过松针的触感——细微,却带着千钧分量。
“该开始了。”他直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昨夜他又核对了半卷“素问”,油灯燃尽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议事厅里早已站满了人,岐伯拄着木杖站在最前,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晨露;雷公抱着一摞木牌,上面刻着新订正的穴位名称,木牌边角被摩挲得发亮;伯高背着药篓,里面是刚采的草药,每一株都系着布条,写着性味与归经,这是他为核对“本草篇”特意准备的;少师捧着厚厚的医案,竹简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绳结处还系着不同颜色的石子——红色标记存疑,青色标记待补,黑色则是已审定的。
“一字错,便是人命关天。”岐伯的声音苍老却有力,目光扫过众人,“当年我带轩辕辨识‘细辛’,他误采了形似的‘狼毒’,若非及时发现,那猎户的风寒病怕是要成了绝症。今日这些竹简,便是将来医者的眼目,容不得半分差池。”
众人齐声应和,各自领了任务。轩辕负责审定“阴阳大论”与“治则篇”,这两篇是全书的纲,稍有偏差便会动摇根基。他先将竹简在案上排开,每一片都按顺序码好,然后取来少师整理的医案,逐字对照。
“‘阴盛则寒,阳盛则热’……”他念出声,指尖点在“盛”字上。这个字刻得稍浅,笔画间似有犹豫。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部落里的接生婆说新生儿四肢冰凉是“阳衰”,他却坚持是“阴盛”,用了温阳药反而加重,最后靠岐伯用葱白煮水熏浴才救回来。那时他才悟透,“盛”与“衰”虽只一字之差,却是病机的天壤之别。
“这里的‘盛’,该加个注脚。”他唤来少师,“记上:‘盛者,邪气有余也;衰者,正气不足也。寒症有阴盛、阳衰之分,需细辨。’”少师连忙取过新的竹片,用刻刀细细记下,刻痕深而稳,生怕漏了一个笔画。
不远处,雷公正对着石壁上的经络图核对竹简。他手里拿着的“灵枢·经脉篇”里,有一段关于“手太阴肺经”的记载:“起于中焦,下络大肠,还循胃口,上膈属肺……”他忽然皱起眉,转身往存放医案的山洞跑,留下一句“我得去查查那个肺痈病人的脉象记录”。
众人并未诧异。前几日核对“足阳明胃经”时,雷公发现竹简上“入上齿中”的记载与他早年记录的“入下齿中”相悖,连夜翻遍三十多个相关医案,又拉着三个曾患牙痛的族人重新按压穴位,最终确认是刻字时的笔误,及时做了修正。此刻他这般急切,定是又发现了可疑之处。
伯高的药篓放在“本草篇”竹简旁,他正拿着一株紫苏,比对竹片上的描述:“紫苏,味辛,温,主下气,除寒中,其子尤良。”他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尖轻嗅,又取来去年晒干的紫苏子,捻起一粒放在舌尖尝了尝,点头自语:“‘其子尤良’说得极是,去年用紫苏子治好了部落小儿的咳喘,比单用叶子见效快。”他忽然想起什么,在竹简旁添了一行小字:“冬月无叶,可用子代之,量减半。”这是他从多次实践中总结的经验,虽未在最初的编撰计划中,却能让后世医者少走弯路。
少师在整理“情志篇”时,停在“喜伤心”的记载处。竹片上写着“昔有部落长老,因孙儿得偿所愿,狂喜不已,竟致心悸不眠”,后面附的治法是“用酸枣仁汤安神”。她却记得那个长老后来是靠岐伯教的“深呼吸吐纳法”配合汤药才痊愈的,连忙在旁边补全:“辅以调息法,每日三次,每次百息,效果更着。”她深知,医理不仅在药石,更在日用之间,这些细节若漏掉,便是辜负了那些曾在病痛中挣扎的族人。
日头渐高,议事厅里的竹简被翻动得沙沙作响,偶尔有人低声讨论,更多时候是专注的沉默。轩辕核对到“治未病”篇时,目光落在“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这句话上。他想起去年秋天,部落里爆发疟疾,他提前让众人用艾草熏屋,煮服青蒿水,虽仍有几人发病,却比往年轻了许多。他忽然觉得这句话太过简略,不足以让后人领会其中深意,便唤来岐伯商议。
“‘治未病’并非不治病,而是要知病之所由生。”岐伯摸了摸胡须,“比如春天要防肝病,因为春属木,与肝相应;夏天要防火病,因夏属火,与心相应。这些时令与脏腑的关联,该在后面补上。”
轩辕点头,取过空白竹片,一边听岐伯讲述,一边亲手刻写。他的刻刀不快,每一笔都刻得极深,竹屑簌簌落在衣襟上。阳光透过石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岐下草庐里,为了弄清“阴阳”二字彻夜不眠的少年。
午时,雷公抱着一摞医案回来,额上渗着汗,脸上却带着笑意:“没错!那个肺痈病人的脉象记录里写着‘寸口脉数而实’,手太阴肺经属肺,寸口正是肺脉所在,可见竹简记载无误。是我记混了另一个大肠痈病人的脉象了。”他说着,将医案放回原处,又拿起刻刀,在“灵枢·经脉篇”旁画了个小小的对勾——这是他们约定的标记,代表此处已核对无误。
午后,一场骤雨突如其来,打在石屋顶上噼啪作响。少师忽然轻呼一声,原来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了靠近窗边的几卷“伤寒篇”竹简。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竹简搬到干燥处,用麻布吸干水分。轩辕看着那几处被浸湿的刻痕,幸好字迹未模糊,他松了口气,却也暗自庆幸:“还好发现得早,若是刻完后封存起来才发现受潮,可就难办了。”
雨停时,夕阳已染红了天边。伯高核对完最后一味草药,将药篓里的布条全部换成了黑色——意味着所有草药的记载都已确认无误。雷公将修正后的经络图重新刻在石壁上,图上的线条比先前更流畅,穴位标记也更清晰。少师整理好所有医案,那些系着红色石子的绳结已所剩无几。
轩辕拿起最后一卷“杂论篇”,这是全书最琐碎的部分,记录着各种疑难杂症的治法,有他自己的经验,也有从四方部落收集来的偏方。其中一条“治蛇咬伤,用半边莲捣敷”的记载,让他想起那个在南方山林里救过他的采药人。那人说半边莲是“蛇的克星”,他当时半信半疑,后来亲见其效,才郑重记录下来。此刻核对,他又添上一句:“若咬伤在四肢,需先捆扎近心端,防毒气上行。”
夜幕降临时,议事厅里点起了火把,火光跳动着,映在每个人疲惫却明亮的脸上。轩辕将所有核对完的竹简重新码好,这一次,长龙般的竹简仿佛有了生命,每一片都闪烁着智慧的光。他数了数,总共修正了二十七处错漏,补充了五十六处细节,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实践与思索,是无数个族人用病痛换来的经验。
“明日,便可准备书成仪式了。”岐伯的声音里带着欣慰,“这些竹简,终于能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了。”
轩辕望着窗外的星空,想起年少时目睹族人被疾病折磨的无助,想起在岐下草庐拜师时的虔诚,想起周游四方时的风雨兼程,想起崆峒山上那场关于生命真谛的对话。那些片段像散落的珠子,此刻被这一卷卷竹简串成了项链,璀璨而沉重。
他拿起一片刚修正过的竹简,上面刻着“医者,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指尖抚过那些温热的刻痕,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归宿。
想知道这些凝聚着心血的竹简,会在书成仪式上迎来怎样的时刻?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