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集:阴阳释病
竹简在石案上堆叠得愈发整齐,日光透过茅庐的缝隙斜斜照进来,在青灰色的竹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轩辕指尖抚过一片刚刻好的竹简,上面是少师昨日记下的“望诊辨色”案例,墨迹尚未完全干透,带着松木烟墨特有的清苦气息。他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岐伯,见老人正捻着胡须沉思,案上摊开的兽皮上,用赭石画着简单的日升月落图——那是前日探讨“阴阳”时,岐伯随手画下的示意。
“前日说到‘阳盛则热,阴盛则寒’,”轩辕开口时,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却格外清晰,“可部落里的阿母昨夜来寻我,说她那孙儿白日里烧得脸红,夜里却又畏寒发抖,这寒热交替,倒像是阴阳在打架一般。”
岐伯闻言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你且说说,这‘打架’是何道理?”
围坐在四周的雷公、伯高、少师皆挺直了腰。他们手中各握着骨笔,面前铺着空白的竹简,显然是要将这场探讨细细记下。少师更是往前凑了凑,炭笔在指间转了转——他总说,轩辕与岐伯的对话里藏着医理的根,哪怕是一句寻常比喻,都值得刻进竹纹里。
轩辕起身走到兽皮图前,指尖点在日轮的位置:“白日属阳,那孩子白日发热,该是阳邪占了上风;可到了夜里,阴气当令,他却畏寒,倒像是阳气被阴邪压了下去。这并非单纯的阳盛或阴盛,反倒像是阴阳之气互相牵绊,不得调和。”
“说得好一个‘不得调和’。”岐伯抚掌轻笑,枯枝般的手指在兽皮上划过,“天地间的阴阳,本是如日月交替般流转有序。日升则阳长,月升则阴生,若是春日突然降霜,秋日反倒骤热,便是天地阴阳失序,万物便要遭殃。人身亦是如此,阴阳如两仪,相抱相依,一旦失了平衡,病就生了。”
雷公忽然插话,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那阳盛与阴虚,都是发热,如何分辨?前几日东边部落有个汉子,夜夜盗汗,醒来时衣背湿透,也是浑身发热,这与白日暴晒后中暑的热,看着倒像,治法却该不同吧?”
他这话问得实在。众人都想起那汉子的模样,面红耳赤,说话时气若游丝,确实与中暑者的烦躁谵语大不相同。少师握着炭笔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轩辕身上——他知道,轩辕定能说清这其中的微妙。
轩辕走到案边,取过两块石子,一块置于日轮下,一块放在月轮旁:“阳盛如柴火过旺,添柴太多,火焰灼人,此时阴气本不亏,只是被阳气压制,好比夏日骄阳当空,地面虽热,地下的井水依旧冰凉。治法当是‘泻其有余’,好比泼冷水灭火,用寒凉之药散其热。”
他拿起代表阳盛的石子,往旁边一推,又指着月轮下的石子:“可阴虚就不同了。阴液好比水缸里的水,若是缸底漏水,水越来越少,哪怕柴火不多,也会显得火势偏旺。那汉子盗汗,便是阴液被虚火蒸腾,好比锅里的水快烧干了,锅底自然发烫。此时若再泼冷水,只会让本就亏虚的阴液更伤,该做的是‘补其不足’,添水入缸,用滋阴之药养其阴。”
伯高听得入神,忽然一拍大腿:“难怪!去年我治过一个咳嗽的妇人,她总说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咳出来的痰也是黄稠的。我当时以为是肺热,用了寒凉的草药,她却咳得更凶了。如今想来,那不是阳盛,是阴虚啊!”
岐伯点点头,接过话头:“正是如此。阴阳不仅有盛衰,还有消长。就像四季更迭,春日阳长阴消,万物复苏;秋日阴长阳消,草木凋零。人若顺应此理,便少生病;若逆之,就易失调。”
他转向轩辕:“你还记得三年前那场瘟疫吗?那时恰逢冬春交替,本应阳渐长,却连下了半月冷雨,阳气被遏,阴气过盛,部落里的人多是恶寒发热、鼻塞流涕,便是阴邪伤了阳气。”
轩辕自然记得。那场瘟疫来得汹汹,起初他用散寒的草药,效果却不佳。后来他发现,感染者多是手足冰凉、舌苔发白,便在药里加了些生姜、葱白,借其辛温之气助阳气生发,驱散阴邪,病情才渐渐控制住。
“那时我才明白,”轩辕感慨道,“治病不只是看当下的寒热,还要看阴阳的趋势。好比治水,既要堵截洪水,也要疏通河道,让阴阳之气重新流转起来。”
少师在竹简上飞快地刻着,炭笔划过竹面的“沙沙”声,与窗外的鸟鸣相映成趣。他忽然停笔,抬头问道:“那阴阳失衡,除了盛衰、消长,还有别的情形吗?”
轩辕想了想,说道:“还有‘格拒’。就像水火不容,阳热极盛时,反而会把阴气格拒在外,出现‘真热假寒’的假象;阴寒极盛时,也会把阳气格拒,出现‘真寒假热’。这最是考验医者的眼力。”
他想起去年遇到的一个病例:有个少年浑身发冷,盖了三床兽皮被还喊冷,手脚却滚烫,嘴唇干裂,舌苔黄燥。当时有人说是寒邪太重,劝他用温药,他却看出那是阳热被阴邪格在体内,好比炉火被湿柴闷住,外面看着冷,里面却燃得正旺。他用了一剂苦寒的泻药,少年泻下不少燥屎后,发冷的症状反倒消失了。
“这种时候,”岐伯补充道,“就像看到海市蜃楼,不能被表象迷惑。需得细察脉象、舌苔,听其气息,问其饮食二便,从细微处辨出真伪。这也是为何‘四诊合参’如此重要,单看一面,很容易被阴阳的假象骗了。”
雷公忽然起身,走到堆放草药的角落,抱来几捆草药:“那这些草药,也分阴阳吗?”
“自然。”轩辕拿起一株麻黄,其茎中空,质地轻扬,“像麻黄、桂枝,性温热,能散寒,属阳;而黄连、黄芩,性寒凉,能清热,属阴。”
他又拿起一片桑叶:“叶片轻浮,多入上焦,治头面之疾,属阳;而根茎沉重,多入下焦,治腰腹之病,属阴。”
伯高凑近细看,忽然笑道:“就连采药的时间也分阴阳吧?清晨露水未干时采的草药,带着阴气;正午日头最盛时采的,阳气更足。”
“说得好!”岐伯赞许道,“用药如用兵,需知其阴阳属性,方能配伍得当。阳药过多则伤阴,阴药过多则伤阳,需像调弦一样,松紧适宜,方能奏出和谐之音。”
众人越谈越投机,日光渐渐移到了茅庐中央。少师面前的竹简已经写满了大半,上面不仅有阴阳盛衰的道理,还有对应的病例、治法、草药,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
轩辕望着那些竹简,忽然心生感慨:“天地是大宇宙,人身是小宇宙。天地的阴阳失衡,会有风雨雷电;人身的阴阳失衡,就会有疾病伤痛。我们编撰此书,不仅是要记下治病的方法,更是要让人明白,人活一世,需时时调和自身阴阳,顺应天地阴阳,方能安身立命。”
岐伯捻须微笑:“这便是‘天人合一’的道理。医理即天理,治病即调和天地人三才的关系。”
少师放下炭笔,轻轻抚摸着刻满字迹的竹简,仿佛能感受到那些文字里流淌的生命力。他知道,这些关于阴阳的探讨,将是《内经》的基石,就像盖房子时打下的地基,坚实而深厚。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轩辕看着案上的竹简,又望向围坐的众人,目光里满是期许:“今日说的这些,还只是阴阳的皮毛。往后我们还要细细探讨,如何用阴阳解释脏腑功能,如何用阴阳指导针刺、艾灸、食疗……这条路还长着呢。”
雷公用力点头,将手中的骨笔握得更紧:“只要能把这些道理弄明白,再长的路也值得走。”
少师重新拿起炭笔,在新的竹简上写下“阴阳释病”四个字,作为这一篇的开篇。他想,日后读到此处的人,定会像今日的他们一样,为这古老而深邃的智慧所震撼。
夜色渐浓,茅庐里点起了松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案上的竹简和众人专注的脸庞。轩辕看着竹简上“阳盛则热,阴盛则寒,阴阳失衡则病生”的字样,忽然想起白日里提到的那个寒热交替的孩童,便对众人说:“明日,我们去看看那孩子吧。用今日说的阴阳之理,给他调调药。”
岐伯颔首同意:“理论终究要落到实践上。能亲手让阴阳归位,才是真的懂了。”
松油灯光跳跃着,映在每个人的眼眸里,仿佛点燃了一簇簇火苗。少师望着窗外的星空,忽然觉得,那些闪烁的星辰,不也是天地间的阴阳流转吗?而他们正在做的,就是把这星辰运转的规律,一点点刻进竹简里,留给后世。
想知道轩辕如何用阴阳之理为孩童调药?阴阳理论又将如何融入脏腑功能的阐释中?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