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静了一瞬，只听到外头海风抽帆布的声音。胡先锋眼珠一横：“我说的。你们有意见？”
“有。”有人冷冷地接话，“意见大了去了。”
人墙分开，民兵班长老许背着枪进屋，身后跟着大队会计和治保主任。他把枪放到墙角，拎起一本账，翻了两页，抬眼看胡先锋：“先锋，你别怪我不念旧。账这么改，你让我在群众面前咋交代？”
胡先锋笑容僵硬：“老许，你来的正好。有人闹事，我正要叫你来处理。”
“谁闹事？”老许扫了一圈，目光落到那铺海沙的库面，“我看是你闹事。”
“话可不能乱说。”胡先锋还想撑起架子，“副业队的事，我负责。”
“负责就先把事说清楚。”大队会计把算盘拨得啪啪响，“这几笔钱差价去哪里了。四块二和三块八的差价，堆起来不小数。你打哪项开支？有收据吗？”
小陈嗓子发干：“买了帆布和油。”
“票据呢？”
“在抽屉里。”
抽屉拉开，票据倒有几张，可数目对不上。有人在外头喊：“把那两袋子搬出来，沉得跟石头一样。”又是一阵哗然。两个小伙子抬着两袋黄麻袋进来，袋口用绳子勒着。李二虎一脚把袋口踢松，里头是一包一包的烟和几瓶白酒，酒标子还亮着。
“你不是说涨价是交通费？”阿水冷笑，“怎么跑成烟酒了？”
“是慰问工人。”胡先锋涨红脸，“人家装卸累得要死，不慰问？”
“慰问用副业队公账走，谁让你从沙钱里抠？”大队会计啪一声把账本合上，“先锋，账先封了。库房先封了。今天这事，礼堂里开会，群众当面说清楚。”
屋里一片唏嘘。有人小声嘀咕：“封得好。”有人叹气：“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胡先锋还想挣扎：“会计同志，别这么大动静，有啥事关起门来说。礼堂一开会，消息传到公社，我这人还怎么干事？”
“你现在干的叫坏事。”老许把封条递给小陈，“贴。钥匙交出来。”
小陈不敢吭声，把钥匙放桌上。老许又对宋仁泽点点头：“仁泽，今天多亏你顶上。他们拿着条子，先腾几车河沙出去，不然盖房的要耽误工期。按条子，按价钱，不多收一分。老谢，你盯着秤。”
老谢连连点头。
“等等。”木匠师傅举手，“上墙写个价，谁看都明白。以后谁再说涨价，先拿文件。”
“对。”人群应和。
大队会计顺水推舟：“仁泽，你笔头利索，你来写。写在门口黑板上，价目、流程、条规都写上。今天写了，明儿就按这个执行。”
宋仁泽应了一声，从木匠手里借了支粉笔，站在门口黑板前唰唰地写。字不算好看，却一笔一划压得稳。价目、称量、发放顺序、不得搭配、不得收礼，一条条摆清楚。末尾还写了两句：有异议，当场指出。群众监督，天天有效。
写完，他收了粉笔，转身道：“大家领沙。谁先来的，谁先装。条子别乱，钱交给会计，不给别人。”
人群开始排队，拖拉机挪动，铁锹叮当。海风里带着湿咸和沙土味，院子里却渐渐安静，秤砣一颗一颗落下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老谢站在秤旁，嘴里念着数，背影不再发抖。小陈低着头抄写出库单，字比刚才规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