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云霄殿连绵的仙宇琼楼。巡夜的弟子提着琉璃灯，三三两两走过，低声交谈着白日里的修炼琐事，无人察觉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正无声地游弋于殿阁的飞檐与廊柱之间。
顾倾城的目标明确——那些修为不高、心思活络、平日最易传播消息的外门与杂役弟子居所。
她率先来到西侧一处杂役通铺附近。几名刚结束洒扫工作的杂役弟子正聚在院中井边洗漱，低声抱怨着劳累。
一缕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魔气，裹挟着一丝微弱的意念，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悄无声息地飘入其中一名最为嘴碎的弟子耳中。
那弟子正搓着脸，动作忽然一顿，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下意识地喃喃道：“哎，你们说奇不奇怪？拂云居那位苏师叔祖，人长得跟仙子似的，仙尊也那般宝贝，怎么她院里那些灵花仙草，反倒蔫头耷脑的？我今日送灵泉过去，瞧见那盆最珍贵的月幽昙，花瓣都卷边了，还没我种在后山的狗尾巴草精神……”
旁边一人打个哈欠：“仙尊座下的灵植，也是你能瞎琢磨的？许是水土不服吧。”
“不对不对，”那被魔念影响的弟子愈发觉得自己的发现很重要，压低声音，“我瞧着不像……倒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冲撞了似的，灵气都弱了三分……”
“嘘！别胡说八道！让执事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议论声低了下去，但那点疑虑的种子，已然悄无声息地种下。
顾倾城的影子早已离开，又出现在东面外门弟子居住的院落。两个关系亲近的女弟子正坐在窗边分享灵果。
一丝魔念拂过。
其中一个女弟子咬灵果的动作停住，眨了眨眼，略带神秘地对同伴道：“师姐，你发现没？最近靠近拂云居后山那边巡逻，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憋闷，灵气流转好像都滞涩了些许。前两日王师兄巡夜，还说好像瞥见一点怪异的金光闪了一下，吓得他没敢细看就跑了。”
“金光？不会是仙尊在修炼什么大神通吧？”
“不像……感觉……凉飕飕的……”那女弟子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而且苏师叔祖好像挺喜欢去那边散步呢，真是怪人怪地……”
流言如同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悄然荡开，版本不一，细节模糊，但核心却微妙地指向了苏瑶与其周围环境的种种“异常”。
做完这一切，顾倾城并未停歇。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绕开了所有明岗暗哨，来到了云霄殿掌管灵植圃、典籍备份以及杂物录事的“百记坊”。
此地阵法稍弱，值守者也多是些年纪偏大、安于现状的管事弟子。她轻易潜入，魔识快速扫过那些记录日常用度、灵植培育状况的玉简书册。
很快，她找到了近期的灵植供给录。目光迅速浏览，定格在拂云居的名目下。
记录显示，供给拂云居的灵土、灵泉皆是上品，份例甚至远超以往。但备注里却有几条不起眼的记录：『送拂云居月幽昙一盆，三日后报称灵性有失，更换』；『送七星蕴灵草五株，五日后报称根系萎靡，更换』；『送清心静莲种子一批，培育失败，补送』……
更换的频率，远高于正常损耗。
而在记录这些事项的管事弟子随手写下的潦草备注中，竟也有一句：『奇哉，同等份例，别处欣欣向荣，唯拂云居损耗异常，莫非地脉有变？』
顾倾城的指尖在那句“地脉有变”上停留了一瞬。
看来，察觉不对的，并非只有她一人。只是无人敢深究，更无人敢将这种异常与那位正得仙尊盛宠的苏师叔祖直接联系起来。
她复制下这部分记录，身影悄然消失。
最后，她来到了后山禁地的边缘。
这里阵法森严，光幕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即便是她，也不敢轻易触碰。
她远远立于一棵古树之巅，魔识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禁地边缘的气息。
果然，在那磅礴的仙家禁制力量覆盖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她魔核所感应的异常气息同源的能量残留，如同水渍般淡淡地渗透在边缘地带的泥土与空气中。
这残留极为浅淡，似乎只是有人多次在此徘徊所无意留下，并未真正试图闯入禁制。
是苏瑶。
她果然常来此地。
她想做什么？这禁地之内，又有什么在吸引着她身上那诡异的金光？
顾倾城眸光幽深，将所有线索——众人的窃窃私语、灵植的异常损耗、记录的细微佐证、禁地边缘的残留气息——在脑中一一拼接。
流言已散，质疑已生。
虽然微小，却已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接下来，只需等待。
等待这些细微的涟漪，慢慢扩散，最终，传入该听到的人耳中。
她转身，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盆被仙尊之力暂时掩盖了异常的月幽昙，在拂云居的石桌上，于无人注意的深夜，一片靠近根部的花瓣，无声无息地脱落，枯萎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