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鹦鹉洲雅集上力挫崔明远,李沛然“诗魂正宗”之名不胫而走,在荆楚文坛的声望水涨船高。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日,李沛然与许湘云正在自家经营的“楚风楼”内核算账目,兼听各地文士传回的讯息,一位相熟的书生匆匆来访,面带忧色。
“李兄,许姑娘,情况有些不妙。”书生压低了声音,“近来武昌、江夏一带,悄然流传起一首名为《云梦谣》的长诗,词藻华丽,气象看似恢宏,其中化用太白诗句、楚辞意象之处极多,风格……与李兄颇为相似。更麻烦的是,这诗署名‘云梦客’,无人知其根底,但一些追捧者言其意境犹在李兄之上,甚至……甚至有传言,说李兄之前的作品,不过是得了此人的些许皮毛!”
许湘云闻言,秀眉微蹙:“又是模仿者?鹦鹉洲的教训还不够吗?”
李沛然却显得颇为平静,他示意书生坐下细说:“可知这《云梦谣》具体内容?”
书生努力回忆着背诵了几句:“……开头便是‘云梦八百里,气接鸿蒙低。龙蛇起陆泽,星斗落寒漪。’后面还有‘我欲因之梦吴越,霓为衣兮风为马,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之类的句子,拼凑痕迹明显,但唬住不少不明就里的人。”
李沛然听完,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笑。这《云梦谣》不仅刻意模仿他的融合风格,更大胆直接剽窃、化用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名句,且用得生硬,失了原句的飘逸仙气,只余下奇诡的堆砌。对方的目的很明显,不仅要蹭他的热度,更要通过这种高调的、看似“青出于蓝”的模仿,从根本上动摇他“李白遗风”的独特性与权威性。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李沛然轻叩桌面,“这次的不是崔明远那种半桶水,对方深谙炒作之道,躲在暗处,以无名氏‘云梦客’的身份搅动风云,让我们想正面驳斥都找不到人。”
正如李沛然所料,接下来的几日,《云梦谣》以惊人的速度在荆楚之地流传。歌楼酒肆间有歌伎传唱,文人聚会中也多有讨论。那“云梦客”深藏幕后,却通过某些渠道不断释放消息,或点评时下文坛,隐然以高人自居;或暗示李沛然之作有其影子,语焉不详,却更能引人遐思。
一股“抑李扬云”的暗流开始涌动。一些曾嫉妒李沛然迅速成名,或单纯是审美跟风、见识浅薄之人,开始鼓吹《云梦谣》才是真正深得楚风汉韵与太白神髓的杰作,指责李沛然的诗“匠气过重”、“不及《云梦谣》空灵超脱”。
这一日,在武昌城内一场规格较高的文宴上,李沛然与许湘云再次听到了类似的论调。一位显然被《云梦谣》俘获的老学究,捋着胡须慨叹:“沛然之诗,固然精工,然终觉人力雕琢;反观《云梦谣》,恍若天授,浑然天成,尤其那‘虎鼓瑟兮鸾回车’之句,想象奇崛,非人力可及也!这位‘云梦客’,必是隐逸高人!”
李沛然心中无奈,那分明是李白原句,竟被冠以“想象奇崛”的赞誉按在了抄袭者头上。他正欲开口,许湘云却轻轻拉了他的衣袖,低声道:“沛然,此时争辩,无异于对牛弹琴,反而抬高了那赝品的身价。”
李沛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他知道湘云说得对,在对方营造的舆论氛围下,单纯辩白效果甚微。必须找到更巧妙、更具冲击力的方式,来揭穿这场闹剧。
回到住处,李沛然沉思良久。对方用“云梦”做文章,他便要在“云梦”上将其彻底击垮。他回忆起与李白同游云梦泽故地时,诗仙醉后曾纵论古云梦泽的变迁、神话及其在楚辞中的种种体现,那些见解深邃而独特,远超寻常文人的认知。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数日后,“楚风楼”对外发出告示:为溯荆楚文脉之源,探云梦大泽之秘,特邀三五知交,于楼内举办一场小规模“云梦雅谈”,不设门槛,只论真知。与此同时,李沛然通过可靠的渠道,将他即将在“雅谈”中深入剖析“云梦”真实意象与文化内涵的消息散布出去,隐隐指向了当前关于《云梦谣》的争议。
此举果然引起了广泛关注。到了“雅谈”当日,“楚风楼”雅间内座无虚席,多是真正关心楚文化、对当前文坛乱象有所察觉的资深文士,也不乏一些抱着看热闹心态前来的人。
李沛然并未直接提及《云梦谣》,而是从地理、历史、文学三个层面,系统梳理“云梦”意象。他引证《汉书·地理志》、《水经注》等典籍,清晰勾勒出古云梦泽的范围与变迁,指出其并非固定不变的湖泊,而是包含湖泊、沼泽、丘陵的广阔区域,从根本上打破了《云梦谣》中将云梦固化为“八百里烟波”的浅薄认知。
接着,他重点切入文学层面。“云梦之魂,不在其形之阔,而在其气之雄,其蕴之奇!”李沛然声音清朗,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屈子《招魂》有言:‘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此中苍茫哀婉,正是云梦泽南缘之气象;宋玉《高唐赋》述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此等浪漫奇幻,亦是与云梦大泽气息相通之神韵。岂是简单堆砌‘龙蛇’、‘星斗’、‘霓衣风马’等华丽字眼所能替代?”
他巧妙地将《云梦谣》中滥用意象的手法批驳得体无完肤,却始终不点其名。在场懂行之人已然心领神会,微微颔首。
然后,李沛然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他取出一幅自己根据李白描述绘制的《古云梦泽遐想图》,图中不仅标注了重要古地名,还以精炼小楷,在旁边题写了数段他“近日整理与太白先生游历心得”时所得的“残句”。这些残句,正是李白当日与他谈论云梦时,随口吟出、却未载于现存诗篇的零散意念,充满了李白独有的瑰丽想象与磅礴气势:
“云梦胸中起,烟霞笔底生。”
“大泽龙蛇蛰,长空日月行。”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此段后虽传世,但在此时空,由李沛然首次以“李白遗珠”形式引出,效果震撼)
这些诗句一现,满堂皆惊!那熟悉的、无可模仿的太白气韵,扑面而来,瞬间将《云梦谣》那种刻意模仿、甚至直接抄袭的句子衬得如同瓦砾比之珠玉!
“诸位,云梦之象,当有如此吞吐日月、囊括龙蛇的胸襟与气魄!”李沛然适时总结,声如洪钟,“而非停留在表面光怪陆离的辞藻堆砌!失了文化根脉与精神气象的‘云梦’,不过是无根浮萍,镜花水月!”
无需再多言,高下已判。那些曾追捧《云梦谣》的人面红耳赤,而真正懂诗的人则对李沛然投以敬佩的目光——他不仅才华横溢,更对荆楚文化有着如此深邃的理解和考据功底。
“云梦雅谈”大获成功。经此一会,《云梦谣》的虚浮本质被彻底揭露,其声望一落千丈,“云梦客”这个身份也彻底成了笑话,再无人提及。李沛然凭借扎实的学养和对李白诗风的深刻理解,再次稳固了地位,甚至收获了一批更为铁杆的支持者,认为他不仅是诗人,更是楚文化的阐释与传承者。
风波暂平,李沛然与许湘云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雅谈”结束后的第三天,李沛然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笺上只有寥寥数字,笔力虬劲,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诗才可嘉,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好自为之。”
这封短信来得突兀,语气更是耐人寻味。看似提醒,实则隐含警告与压力。
许湘云看着短笺,忧心道:“这‘风’……指的是什么?是那些失败的模仿者不甘心?还是……我们无意中触动了某位权贵的利益?”
李沛然眉头紧锁,将短笺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想起鹦鹉洲那个神秘旁观者,想起《云梦谣》背后可能存在的推手。这荆楚文坛,果然不是单纯吟风弄月之地。
“恐怕没那么简单。”李沛然沉声道,“模仿者不过是台前小丑。这封信,或许才意味着,真正的‘风’,要来了。”
这封匿名短信究竟来自何方势力?其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意图?这突如其来的警告,是否预示着李沛然即将卷入超越文坛争斗的更大旋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