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洲诗辩的余波尚未平息,李沛然那首即兴而成的《鹦鹉洲吊古》已如长了翅膀般飞遍江夏的大街小巷,其气象之浑成、意境之幽远,甚至盖过了他先前的《洞庭醉歌》,引得文坛一片赞誉,“李仙遗风”的名头愈发响亮。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日,李沛然与许湘云正在自家新开设的、主打楚文化特色的“云梦阁”书院内,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文人品茗清谈,忽见负责打理酒楼产业的掌柜急匆匆赶来,面带忧色。
“东家,许姑娘,不好了!”掌柜的也顾不得礼数,压低声音急道,“近两日,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批装帧粗劣、纸张低廉的小册子,名为《太白新篇》,里面收录的诗词,十之七八都是模仿东家您的风格,署名却是什么‘云梦散人’、‘楚江客’之类,内容粗制滥造,格调低下!更可气的是,坊间竟有流言,说……说东家您的诗才是浪得虚名,不过是占了先机,实则与这些仿作水准相仿,甚至有人质疑,《洞庭醉歌》、《鹦鹉洲吊古》是否也是请人捉刀代笔!”
掌柜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递了过来。李沛然接过一看,眉头微蹙。册子里的诗词确实刻意模仿他融合李白与楚风的写法,但词句生硬,意境浅薄,甚至有些地方为了追求气势而显得故作狂态,不伦不类。更微妙的是,其中几首明显化用了他尚未正式流传、只在小型诗会上吟诵过的残句。
许湘云接过翻阅,越看脸色越冷:“岂有此理!这绝非寻常模仿,分明是有人故意搅局,用这些劣质仿作来拉低沛然你的格调,混淆视听,败坏你的名声!其心可诛!”
在场几位文友也传阅了册子,纷纷义愤填膺。“此等行径,太过卑劣!”“定是那崔明远贼心不死,暗中搞鬼!”“仅是文坛争锋也就罢了,如此下作手段,实乃文人之耻!”
李沛然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他料到崔明远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这已不仅仅是文坛意气之争,而是上升到恶意诋毁、试图从根本上动摇他立身之基的阴谋。若任由这些劣质仿作和污蔑流言扩散,即便他诗才再高,也难免被不明就里的民众将他的作品与这些垃圾归为一类,长久积累的名声必将受损。
“查清楚这些小册子的来源了吗?”李沛然沉声问道。
掌柜的连忙回答:“小的暗中查访过,印制这些小册子的,是城南一家叫‘墨香斋’的小作坊,平日里主要印些粗浅的蒙学读物和话本,工价低廉。据作坊伙计透露,是一个自称‘崔府管家’的人下的订单,要求印制越快越好,数量巨大,且要求在市井间廉价甚至免费散发。”
线索直指崔明远,证据似乎确凿。一位文友拍案而起:“果然是他!沛然兄,我们这就联名写篇文章,揭露崔明远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
李沛然却摆了摆手,冷静道:“诸位稍安勿躁。仅凭作坊伙计一面之词,难以定论。那‘崔府管家’未必是真,即便为真,崔明远也可推脱是下人自作主张。我们若贸然发难,他反咬我们污蔑,局面反而被动。此计之毒,在于它试图将水搅浑,我们若只在‘辩白’上下功夫,便落入了下乘。”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不是想用‘量’来冲击‘质’,用‘滥竽’来充塞市场,让人真假难辨吗?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要证明我们的‘质’远胜于这些垃圾,更要釜底抽薪,让他这‘滥竽’无处容身!”
他转向许湘云,语气果断:“湘云,我们之前筹备的《楚风·太白韵》精选诗集,原计划是等雕版更精良些再推出,现在看来,必须提前了。立刻联系城里最好的‘翰文轩’,用最快的速度,以最高标准雕版印制第一批,纸张、用墨、装帧,务求精美,内容就选我们游历以来最得意的十首,附上简单的创作背景和荆楚典故注解。”
许湘云眼睛一亮:“我明白了!以精对粗,以雅对俗,让读者自行对比,高下立判!我这就去办。”
李沛然又对几位文友道:“还要烦请诸位,利用各自人脉,在文人圈中澄清此事,重点不在于指责崔明远,而在于引导大家关注诗作本身的艺术价值和荆楚文化内涵。同时,我们‘云梦阁’书院,明日便举办一场‘楚辞太白精神研讨会’,公开讲解我诗中运用的屈子意象与太白风骨,正本清源。”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觉得此策甚妙。
然而,李沛然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疑虑。如此大规模地印制散发小册子,所需银钱不少,崔明远家资虽厚,但此举纯属损人不利己,他能支撑多久?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提供支持?他想到了鹦鹉洲诗会上那个神秘旁观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李沛然这边紧锣密鼓布局反击之时,崔明远正在自家别院中,与一位身着锦袍、面容隐在阴影中的男子对饮。
“先生此计果然高明!”崔明远志得意满地斟满酒,“如今满城都是那李沛山的仿作,真假难辨,我看他还能清高到几时!他那点诗名,很快就要被这些烂诗拖垮了!哈哈!”
那锦袍男子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崔公子不可大意。李沛然非易与之辈,此举只能乱他一时,难以伤其根本。关键在于后续。”
“后续?”崔明远一愣。
“不错。”锦袍男子缓缓道,“据我所知,李沛然正在筹备出版他的诗集。一旦他的精装诗集上市,与这些劣质小册子形成鲜明对比,你的谋划便不攻自破。而且,他若借此机会,将他与李白的关系、他诗中的楚文化底蕴大肆宣扬,反而能更上一层楼。”
崔明远脸色一变:“那该如何是好?”
锦袍男子阴冷一笑:“釜底抽薪。让他这诗集,出不来,或者……出来得很难看。‘翰文轩’虽是老店,但也并非铁板一块。雕版印刷,工序繁多,其中可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比如,关键的雕版,若是不小心‘损坏’了,或是印出来的诗集,出现了某些不该有的‘错漏’,比如,夹带了点……违禁的内容?”
崔明远倒吸一口凉气,既觉得此计狠辣,又忍不住心动:“这……风险是否太大?‘翰文轩’背后东家也不是寻常人物。”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锦袍男子饮尽杯中酒,“此事无需崔公子亲自出面,我自有安排。你只需继续在文坛上造势,煽风点火即可。别忘了,你身后,还有‘那位大人’对你的期待。”他特意加重了“那位大人”几个字。
崔明远闻言,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是!明远明白,定不负大人与先生所望!”
与此同时,李沛然也并未完全寄希望于正面反击。他深知对手阴险,必有后招。他让许湘云亲自带人暗中盯住“墨香斋”和崔府的动静,自己则借商讨诗集印制细节为由,频繁出入“翰文轩”,与掌柜、工匠交谈,实则暗中观察有无异常。
这一日傍晚,李沛然刚从“翰文轩”出来,许湘云便带来一个消息:“沛然,有发现!我的人看到有个形迹可疑的人,傍晚时分鬼鬼祟祟地接触了‘翰文轩’的一位副掌柜,似乎塞了什么东西。虽然没听到具体谈话,但那副掌柜神色颇为慌张。”
李沛然心中一凛,果然来了!目标直指诗集印制。
“知道他们约在哪里再次碰头吗?”
“听那线人说,似乎约在了明晚,城南的废料仓附近,那里晚上人迹罕至。”
李沛然眼中精光一闪:“好!我们就在那里,给他们来个‘人赃并获’!”
次日夜晚,月黑风高。城南废弃的物料仓库旁,只有几声零星的虫鸣。“翰文轩”的副掌柜王全揣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不多时,一个戴着斗笠的黑影从暗处闪出。
“东西带来了吗?”黑影声音嘶哑。
“带…带来了。”王全颤抖着将包袱递过去,“这是《楚风·太白韵》已经刻好的主要诗版拓样,还…还有你们要的那几页‘特殊内容’的雕版……钱呢?”
黑影接过包袱,检查了一下,冷哼一声,将一袋钱币抛给王全:“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记住,管好你的嘴……”
就在此时,四周突然灯火通明!李沛然、许湘云带着几名健仆,以及“翰文轩”的大掌柜,从不同方向围了过来!
“王全!你好大的胆子!”翰文轩大掌柜气得浑身发抖,“竟敢吃里扒外,毁我翰文轩百年声誉!”
那戴斗笠的黑影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李沛然早有安排的健仆堵住去路,一把掀翻了斗笠,露出一张略显狰狞的陌生面孔。
李沛然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包袱,展开那几页所谓的“特殊内容”雕版一看,竟是些刻意模仿他笔迹、内容涉及非议时政的狂悖之语!若这等东西被混入他的诗集,一旦流传出去,不仅是身败名裂,恐怕还有牢狱之灾!
“好毒的计策!”许湘云看到内容,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李沛然目光冰冷地看向那被擒住的汉子,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王全,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们的?是崔明远,还是另有其人?”
那汉子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城东方向。
城东,正是江夏郡一些达官显贵府邸所在的方向。
李沛然心中雪亮,崔明远恐怕只是一枚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在幕后操控,欲将他置于死地的,另有其人!鹦鹉洲上的那个神秘目光,废料仓前汉子下意识的一瞥,似乎都指向了那个隐藏在文坛风波之后的、更深层次的权贵阴影。
诗集危机虽暂时解除,人赃并获,足以澄清污蔑,挽回声誉,甚至能反将崔明远一军。但李沛然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一张更大的网,正在向他笼罩而来。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大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要如此针对自己?接下来的风波,恐怕将更加险恶。
幕后黑手“那位大人”究竟是何身份?其针对李沛然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看似平息的诗坛风波下,更巨大的危机已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