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洞庭湖,烟波浩渺,衔远山,吞长江,气象万千。湖畔的岳阳楼张灯结彩,今日正是荆楚地区一年一度的“秋水诗会”举办之日。楼下冠盖云集,湖面画舫如织,文人墨客、名流仕女齐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墨香、酒香与淡淡的荷残之韵。
李沛然一袭青衫,与许湘云并肩而行,步入会场。许湘云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绣有湘妃竹纹样的襦裙,清雅脱俗,与李沛然从容的气度相得益彰,引得周遭目光频频注视。这其中,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瞧,那就是近日小有名气的李沛然?”
“听闻其诗风狂放,似有李太白遗风,不知是真是假。”
“哼,哗众取宠之辈罢了,今日这秋水诗会,汇聚荆楚英才,看他还能否狂得起来。”
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李沛然恍若未闻,目光却落在不远处被几人簇拥着的一名华服公子身上。那人正是崔明远,本地望族崔氏的子弟,亦以诗才自诩,此刻正摇着折扇,目光扫过李沛然时,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崔明远身旁一人低声笑道:“崔兄,看来某些人以为得了些虚名,就敢来这秋水诗会班门弄斧了。”崔明远折扇一收,轻哼一声:“跳梁小丑,且看他能作出什么花样。待会诗题若与楚地风物相关,我倒要看看,一个外乡人,能懂得几分真髓?”
这充满敌意的低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李沛然心中漾开涟漪。他知道,今日这诗会,既是扬名之机,亦是是非之场。钩子已然抛出——在这群英荟萃、暗流涌动的诗会上,他这初来乍到者,将如何应对这即将到来的明枪暗箭?
诗会由本地德高望重的致仕官员刘老主持。寒暄过后,刘老捋须笑道:“今日秋水诗会,第一题,便以此洞庭秋色为题,诸君可赋诗填词,体裁不限,限一炷香时间。佳作将由歌伎当场传唱,以飨诸位。”
话音刚落,侍从便点燃了一炷细香。楼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窗外湖波轻拍堤岸之声。众多文人或低头凝思,或泼墨挥毫,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崔明远似乎成竹在胸,略一思索,便提笔疾书,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不时有与他交好之人凑近观看,发出低低的赞叹声。
李沛然却不急于动笔。他踱步至窗边,极目远眺。但见秋日阳光为浩渺的湖面铺上一层碎金,远处君山如黛,点缀于碧波之间。凋残的荷叶与成熟的莲蓬交织,勾勒出秋日的疏朗与丰饶。沙鸥翔集,锦鳞游泳,渔歌互答,此乐何极?他闭上眼,脑海中不仅浮现出眼前景致,更涌现出李白诗中那吞吐山河的豪情,以及屈原笔下那瑰丽浪漫的楚地神韵。洞庭湖,古云梦泽之遗存,这里承载了太多传说与诗篇。
香燃过半,不少人都已完稿,崔明远更是好整以暇地品着茶,目光时不时扫过仍在“发呆”的李沛然,讥诮之意更浓。
许湘云走到李沛然身边,轻声道:“沛然,时间不多了。”
李沛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澄澈的光芒,微笑道:“有了。”
他回到案前,铺开宣纸,许湘云默契地为他研墨。李沛然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一行行狂放而不失法度的字迹流淌而出:
《望洞庭赠李白》
洞庭秋水阔,浩荡接苍茫。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遥怜李供奉,高卧九垓外。
楚狂身世外,鸥鸟共忘机。
欲邀云中君,同游汗漫期。
此诗前半化用杜甫《登岳阳楼》之雄浑,勾勒洞庭壮阔,后半则融入李白式的飘逸与想象。“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既写眼前景,又抒心中情,暗合李白诗句意境。“欲邀云中君,同游汗漫期”,更是直接引入《九歌》中的云中君,将楚地神话与个人超脱尘世、追寻自由的向往紧密结合。
诗成,墨未干。李沛然将诗稿交给侍者。
很快,轮到展示环节。几位文人的作品被歌伎唱出,虽不乏佳句,但多是伤春悲秋或堆砌辞藻,未能引起太大反响。
崔明远的诗被唱出时,倒是引来一片喝彩。他的诗用工整,描绘了洞庭秋景,也引用了屈原“湘夫人”的典故,辞藻华丽,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他自得地环顾四周,然后目光落在李沛然身上,扬声道:“李兄大作迟迟方成,想必是惊世之篇,何不让我等拜读聆听,开开眼界?”语气中的挑衅,不言而喻。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沛然那首诗稿上。
歌姬接过诗稿,轻拨琵琶,朱唇轻启,将诗句婉转唱出。起初,楼内尚有低语,但随着诗句展开,声音渐渐平息。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一股囊括天地的雄浑气魄扑面而来。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灵动飘逸,愁绪随之而散,豁达之情油然而生。
当唱到“欲邀云中君,同游汗漫期”时,全场已是鸦雀无声。这已不仅仅是写景抒情,而是将个人情怀、李白的风骨与古老的楚地神话完美熔铸一炉,意境陡然升华,仿佛带着听众穿越时空,与古人同游。
歌声落下,余韵绕梁。
片刻的死寂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好!好一个‘乾坤日夜浮’!气象万千!”
“妙极!‘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神来之笔!”
“结尾邀云中君同游,深得楚辞精髓,又具太白仙气!绝了!”
刘老激动得站起身来,连声道:“此诗深得屈李神韵,而又自出机杼,将洞庭秋色与吾楚魂魄融为一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崔明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引以为傲的那首精心之作,在这首《望洞庭》面前,顿时显得小家子气,黯然失色。他身边的拥趸们也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绝对的碾压。李沛然不仅诗才胜过他,更重要的是,对荆楚文化的理解与运用,远比他这个“本地才子”更为深刻和地道。
第一轮诗题,李沛然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他的诗作被迅速传抄,在楼内楼外流传,甚至湖面画舫上的歌伎也争相传唱,“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之句,顷刻间响彻洞庭湖畔。
许湘云看着被众人围住道贺的李沛然,眼中满是骄傲与柔情。李沛然则保持着谦逊,应对得体,并未因一时风光而忘形。
然而,就在诗会气氛因李沛然的横空出世而推向高潮之际,崔明远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忽然排众而出。他脸上的阴鸷已被一种强自镇定的神色取代,他朝着主位的刘老及众人拱了拱手,声音刻意提高:
“李兄大才,崔某佩服。不过,诗之一道,题材多变,方能见真章。适才秋景之题,李兄或有所长。却不知,若论及咏史怀古,尤其是关乎我荆楚本地之史迹传说,李兄是否还能如此挥洒自如?”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沛然,一字一句道:“在下不才,想向李兄讨教一二。下一题,不妨便以那‘巫山神女’传说为题,限七律,再比一场,如何?”
此言一出,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咏史怀古,尤其涉及本地深入人心的传说,对考据、用典、情感契合度的要求更高。崔明远此举,分明是不服输,试图在自己可能更熟悉的领域找回场子,其用心可谓险恶。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沛然。他会应战吗?面对这针对性极强的挑战,他能否再次展现出对荆楚文化骨髓里的理解,延续辉煌?而那缥缈瑰丽的巫山神女传说,又将在他笔下,焕发出怎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