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火堆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更衬得这寂静沉重压抑。
陆辰低着头，全力收敛心神，不敢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泄露出去。脑海中却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不息。
剑魔顾残生！这个名字在潜龙渊内部几乎是一个禁忌。关于他的记载语焉不详，只知他曾是宗门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惊才绝艳，却性情偏激，最终因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而被逐出师门，甚至引发了内部一场清洗和追杀。所有人都认为他早已伏诛，尸骨无存。
谁能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救了自己！
他为何背叛师门？所犯何罪？当年追杀的真相又是什么？那个托他救人的“她”又是谁？与师父有何渊源？
无数谜团纠缠在一起，让陆辰感觉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眼前这个沉默寡言、气息冰冷的灰衣人，就是漩涡的中心之一。
直觉告诉他，此人极度危险。但另一方面，对方又确实出手救了他，并且似乎对师父并无太大恶意（至少目前如此）。这种矛盾让陆辰难以判断其真实立场。
灰衣人（或许该称他为顾残声）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陆辰内心的惊涛骇浪，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吃完肉干，将水碗推到陆辰够得着的地方，然后便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他的呼吸悠长平稳，仿佛与整个破庙的阴影融为一体，若不是亲眼所见，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种极致的收敛和掌控力，让陆辰心中更是凛然。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陆辰一边抓紧每分每秒运转功法恢复力量，一边暗中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更警惕着身旁这个神秘的男人。
后半夜，庙外山林的风声中，隐约夹杂了一些不寻常的声响——极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以及某种大型飞禽掠过低空的扑翼声！
陆辰猛地睁开眼，看向顾残声。
顾残声不知何时也已睁开了眼睛，那双沉寂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冰冷的锐光。他侧耳倾听了片刻，淡淡道：“幽冥殿的‘嗅魂獒’和‘鬼眼乌鸦’…看来鬼面恢复得比预想快，搜捕开始了。”
嗅魂獒嗅觉极其敏锐，能追踪残留的能量气息。鬼眼乌鸦则能在高空进行大范围侦查。这两样东西出现，意味着幽冥殿正在动用全力进行地毯式搜索！这座破庙绝非久留之地！
“能走吗？”顾残声看向陆辰。
陆辰咬咬牙，强撑着坐起身。体内依旧剧痛无比，龙元力只恢复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基本的行动力勉强有了。他点了点头。
顾残声不再多言，起身一脚踢散火堆，用泥土仔细掩盖痕迹，动作熟练得令人发指。然后他走到门口，透过门缝仔细观察了片刻。
“跟我走，保持安静，收敛所有气息。”他低声道，推开木门，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般滑了出去。
陆辰深吸一口气，忍着周身撕裂般的疼痛，踉跄着跟上。敛息符的效果还在，他极力压制着体内残存的力量波动，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艰难。
顾残声的速度并不快，显然在迁就陆辰的伤势。但他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专挑林木最茂密、地形最复杂的地方行走，往往能在看似绝路的地方找到缝隙穿过，完美地避开了几波空中鬼眼乌鸦的侦查区域。
他的野外生存和潜行能力，强得可怕，远超陆辰在潜龙渊学到的任何技巧。
两人一前一后，在漆黑的密林中无声穿梭。陆辰注意到，顾残声并非漫无目的地逃亡，而是有着明确的方向——南方。
他在故意引领自己前往落鹰涧，与叶瑾萱会合？还是另有目的？
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林间的搜索声似乎更加密集了，犬吠声也似乎近了一些。
突然，前方带路的顾残生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陆辰立刻屏息凝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前方林间空地上，赫然出现了三名穿着幽冥殿服饰的斥候！他们正牵着一条体型硕大、鼻息粗重、双眼泛着绿光的黑色獒犬，似乎在辨别方向！
那嗅魂獒低头在地上嗅着，忽然变得焦躁起来，朝着陆辰他们藏身的方向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被发现了！
三名斥候脸色一变，立刻警惕地拔出兵器，目光扫视过来！
“被发现了！发信号！”为首一人低喝。
另一人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骨笛，就要吹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陆辰身边掠出！速度快到极致！甚至看不清动作！
只见剑光一闪！并非多么璀璨耀眼，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内敛和…死寂！
那剑光如同暗夜中无声划过的闪电，精准、冷酷、没有丝毫多余的力量外泄！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闷响。
三名斥候和那条嗅魂獒的动作同时僵住！他们的眉心处，同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血点，眼神瞬间涣散，一声未吭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
而那柄出鞘的剑，已然无声归鞘。顾残声的身影如同从未动过一般，依旧站在原地，只有剑柄上缠绕的旧布微微晃动了一下。
好…好快的剑！好可怕的剑！
陆辰瞳孔收缩，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甚至没看清顾残声是如何拔剑、如何出手、如何归鞘的！那三名至少黄阶巅峰的斥候和那条凶猛的嗅魂獒，在他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这就是剑魔的实力吗？！纵然可能身受旧伤或封印（陆辰猜测其状态并非巅峰），依旧恐怖如斯！
顾残声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迅速上前，在那名拿着骨笛的斥候身上搜索了一下，找出几块幽冥殿的令牌和一些零碎物品，然后又拿出一包药粉，撒在尸体和血迹上。
嗤嗤…
尸体和血迹迅速消融，化作几滩黄水，连衣物和骨头都未剩下，只有一股淡淡的酸味弥漫开来。
毁尸灭迹，干净利落。
做完这一切，顾残声才看向陆辰，语气依旧平淡：“此地不宜久留，他们的巡逻队很快会循迹而来。还能撑住吗？”
陆辰压下心中的震撼，重重点头。
顾残声不再多言，再次在前带路，速度加快了几分。
经过这个小插曲，陆辰对顾残声的实力和手段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心中的警惕也提到了最高。但同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也在滋生——如此人物，当年究竟为何叛出师门？师门记载的，就一定是全部真相吗？
两人一路向南，又艰难行进了大半日，期间又凭借顾残声那鬼魅般的身手和狠辣果决的剑法，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好几波搜捕，甚至反杀了两个落单的幽冥骑士。
陆辰的伤势在缓慢恢复，但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越发粗重，全凭一股意志在强行支撑。
顾残声偶尔会停下，给他一点那种辛辣的药液吊命，却从不过问他的伤势，仿佛只是一个冷漠的护送者。
傍晚时分，两人抵达一处险峻的山岭。前方，两座如同鹰喙般的巨大山崖相对而出，中间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风声穿过裂缝，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呼啸。
落鹰涧！到了！
按照约定，叶瑾萱应该就在这附近等待。
陆辰精神一振，强提一口气，仔细感知着周围。然而，涧口附近除了呼啸的风声，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难道…她还没到？或者…出了意外？
陆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顾残声也停下了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险峻的山崖和深涧，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声，不要动用神识。”他忽然对陆辰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不等陆辰回答，他的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岩石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朝着左侧那处鹰喙山崖的上方潜去，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陆辰依隐藏在一块巨岩之后，屏息凝神，心中却充满了疑虑和不安。顾残声发现了什么？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在陆辰快要按捺不住时，顾残声的身影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落回来，脸色似乎更加冷硬了几分。
“我们被抢先了一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崖顶有埋伏，至少五个人，修为不弱，布下了锁空阵和杀阵。不是幽冥殿的路子，更像是…专业的杀手。”
杀手？！埋伏？！目标是谁？叶瑾萱？还是自己？
陆辰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她…”陆辰的声音干涩。
“阵法尚未完全激发，应该还没得手。”顾残声打断他，“但对方很谨慎，埋伏点选择极佳，封锁了所有进入落鹰涧的路径。想要进去，必须拔掉这些钉子。”
他看向陆辰，眼神锐利如刀：“你恢复了几成实力？”
陆辰感受了一下体内那寥寥无几的龙元力，苦笑道：“最多…一成。勉强能动手，但持久不了。”
顾残声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做某种权衡。片刻后，他冷冷道：“足够了。我主攻，你策应，吸引注意力。记住，只有一次机会，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惊动了大部队，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他从皮袋里掏出最后一点那种碧绿色药膏，扔给陆辰：“涂在伤口上，能暂时压住疼痛，激发些潜力。半炷香后，我从正面强攻，你从侧翼绕上去，制造混乱。明白？”
这是要兵行险着！
陆辰接过药膏，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其涂抹在几处最影响发力的伤口上。顿时，一股更加剧烈却带着清凉的刺激感传来，疼痛果然大减，一股虚浮的力量感从身体深处涌出。果然是虎狼之药，后患极大，但此刻别无选择。
“明白！”陆辰眼神坚定。为了找到叶瑾萱，龙潭虎穴也得闯！
顾残声看着陆辰迅速做好准备，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赏的神色，但稍纵即逝。他不再多言，只是指了指侧翼一条极其隐蔽、近乎垂直的攀登路线。
陆辰会意，深吸一口气，开始沿着那陡峭的岩壁，向上艰难攀爬。
顾残声则如同磐石般站在原地，缓缓调整着呼吸，右手轻轻握住了背后那柄逆鳞剑的剑柄。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开始在他周身凝聚。
山风呜咽，夕阳将山崖染上一层血色。
末路同途，恶战将临。
这一次，他们的对手，不再是明面上的幽冥殿，而是隐藏在暗处的、更专业、更危险的致命杀机。
陆辰攀爬在冰冷的岩壁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瑾萱，坚持住！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