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远见当街拦马车的人竟是崔曙,是微微一愣。
他继而是连忙匆匆下了马车,拱手道:“次辅大人。”
“方才是学生的随从不知是您拦下马车,实在是有失分寸。”
“还请您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如意更是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头子竟是当朝次辅。
他连忙磕磕巴巴道:“次,次辅……大人。”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莫要与小的一般见识,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虽说他这话是话糙理不糙,但未免太糙了些。
崔曙是文人,当即就皱了皱眉。
但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如意多言,一开口便问宋明远:“老夫问你,殿试之上,若当今圣上出题为:朕承天命,抚有万方,继位多年,夙兴夜寐,惟思底定邦基,康继斯民……”
他说完这话后,才道:“你会如何作答?”
宋明远再次一愣。
但他见崔曙面上已浮现几分急切之色,斟酌片刻便开口道:“学生会以‘常规治理’和‘现实问题’相结合,再从吏治、民生、边患三大核心破题,避免空泛……”
崔曙见他思路清晰,忍不住微微颔首,
可很快,他却是话锋一转,直道:“若先帝尚在,你如此作答,并无任何不妥。”
“但,当今圣上却并非先帝,他喜食丹药,狂妄自大,你若真如此作答, 他面上赞赏,实则却会心中不喜。”
“若老夫是你,先歌颂他的才能,再以边疆之患破题……”
他见宋明远听的认真,更是压低声音道:“若来日殿试上,圣上如此出题,一定要记住老夫对你的叮嘱。”
宋明远心存狐疑,却还是点点头道:“学生谨记次辅大人教诲。”
崔曙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他转身就上了马车,匆匆离开。
以至于宋明远看着那匆匆离去的马车,只觉方才一切就像一场梦。
那如意更是与吉祥对视一眼,狐疑道:“这崔次辅好生奇怪,无缘无故考较学问做什么?”
“他就算真要考二爷学问,为何要躲在这偏僻的巷子?”
宋明远笑道:“千人千面,或许是崔次辅突然来了兴趣……”
他话还未说完,就已意识到不对——
若崔曙真要考他学问,为何偏偏躲在这狭隘小巷?
为何崔曙会知道他在这里,难道是一直跟着他吗?
宋明远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以至于他想到此事来,心中突然一跳,连忙将这想法按捺下来。
他顾不上太多,只说:“咱们先回去吧!”
“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再提!”
……
另一边。
常勉很快回到了府中。
如今,他从前的书房已改为了茶室,他一回去就怡然自得地坐在茶室喝茶。
一旁的小厮阿谀道:“纵然那宋明远成了状元又如何?京城之中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那读书人!”
“方才您没看见没,那宋明远离开时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子,就像吃了苍蝇似的。”
自从常勉弃文从商后,这脾气是一日比一日大。
他身边的随从担心他不高兴时迁怒到自己身上,这话自然是拣常勉喜欢听的说。
这不。
常勉听到这话,更觉浑身舒畅。
他端起茶盅,嘴角含笑道:“是啊,那宋明远以为自己成了会元就能高枕无忧?”
“他是师从大儒,还是在朝中有靠山?”
“纵然宋猛带了宋文远前去西北,别说他们能不能打胜仗且是未知之数,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呢。”
一旁的小厮更是连连附和。
权力是世上最迷惑人的东西之一。
常勉正被一个个仆从吹捧得云里雾里,门却陡然被人推开。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常高阳。
常高阳当年也与定西侯一样,那是望子成龙。
后来他见常勉烂泥扶不上墙,除了硬扶也别无他法。
毕竟儿子是自己的,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可就算常高阳如今脾气已好了许多,但见儿子双脚翘在炕桌上,不由怒气更甚。
“你这孽障!”
“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常勉连忙将双脚放了下来,又是道:“父亲,我……我什么都没做呀。”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低声道:“今日宋明远带人前去‘定香斋’闹事,那皮求年纪大了,胆子却愈发小了。”
“我见势不对,忍无可忍,便上前教训了宋明远几句……”
“教训?”常高阳一听这话,气得是眼前发黑,“宋明远是什么德行?你与他打交道这么多次,难道吃亏还没吃够?”
他是越说越生气,更是厉声道:“就连你祖父对上他都毫无办法,如今你也配教训他?”
“你就没想过?殿试在即,这宋明远是吃饱了没事做,才会前去‘定香斋’闹事吗?”
常勉脸色微沉,片刻后道:“父亲,难道我又着了宋明远的道?”
常高阳朝他投去一个‘你这就是废话’的神情。
常勉低声道:“只是我不明白,好端端的,宋明远这样做是为什么?”
他这个当儿子的不知道。
常高阳这个当老子的,也没比他强到哪去。
他们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皆是一副‘我知道宋明远一定没安好心,却不知道他憋什么坏招’的神色。
常勉是越想越怕。
到了最后,他更是‘噗通’一声跪在常高阳跟前。
“父亲。”
“我求求您了。”
“您莫要将此事告诉祖父好不好?”
“当日祖父就说过,我愿不愿意念书都随我,但有一点,若我再敢对宋明远下毒手,便要将我逐出家门。”
“祖父的性子您最清楚,他一向言出必行,我,我……不想被赶出常家……”
话毕。
他不禁红了眼眶。
还连连朝常高阳磕头。
一旁的常高阳看到这一幕,心里亦不好受。
他看着从前也算天之骄子的儿子,如今落得这般模样,竟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他忍不住想——
兴许是宋明远见自己成了会元,想要张狂显摆一番?
兴许是他们多心了?
他到底舍不得眼睁睁见儿子被常阁老赶走,便冷着脸道:“今日之事我便当成没发生过。”
“若有下次,你别怪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