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过去了。
但对某些人来说,这个夜晚比一辈子还要漫长。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陈家别墅已经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快!刘婶,把那套刚从法国空运回来的丝绸床品换上!动作轻点!”
“小王,你愣着干什么?去把院子里的草坪再修剪一遍,记住,每一根草的高度都要一样!”
“还有你们几个,把昨天送来的那批景德镇餐具全部开箱,用山泉水洗三遍,再用丝绸擦干,一点指纹都不能留下!”
陈东来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他没有去公司,而是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个监工头子,指挥着整个别墅的下人团团转。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睡,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王雅披着一件睡袍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看着丈夫近乎魔怔的样子,心里那股不安感越来越重。
整个别墅,都透着一股荒诞又紧张的气氛。
她走下楼,拉住丈夫的胳膊,压低声音问:“东来,你到底怎么了?就算要招待贵客,也不用这样吧?”
陈东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妻子,眼神里是一种王雅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狂热与敬畏的光。
“雅儿,你不懂。”他声音很轻,却异常郑重,“我们家住的不是贵客,是神明。”
“以前,是我凡夫俗子,有眼不识真神。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必须用供奉神明的规矩来。”
王雅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是真的疯了。
陈东来却没再理会她,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寂静的马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知道,天亮了,有些人,该来了。
……
孙家老宅。
书房里,一夜未熄的灯光显得格外惨淡。
孙长空还坐在那把太师椅上,一夜之间,仿佛被抽走了十年阳寿,整个人都枯槁了下去。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银发,此刻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那支插在桌面上的钢笔,像一座小小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惊魂。
唐伯守在门口,也是一夜没合眼。他身上的伤势不重,但心里的恐惧,却像是扎了根,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
孙长空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僵硬,像一具提线木偶。
“唐伯。”
“老爷。”唐伯躬身。
“备车。”孙长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另外,把我书房里那幅郑板桥的《竹石图》真迹取来,包好。”
唐伯愣住了。
那幅《竹石图》,是孙长空最珍视的藏品,是他当年叱咤商海,从一个港岛富豪手里赢回来的,是他一生的骄傲。老爷子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多看几眼。
“老爷,您这是……”
“去陈家。”孙长空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唐伯心头剧震,他瞬间明白了。
“请罪。”
孙长空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和颓然。
是啊,请罪。
他孙长空纵横江南半辈子,何曾向人低过头?可这一次,他知道,如果不去,孙家可能连明天都没有。
那个年轻人,连“阎王”那种怪物都能隔空碾碎,杀他孙长空,恐怕真的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唐伯不再多问,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老爷这个决定有多正确。在那种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尊严和财富,都一文不值。
能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半小时后,一支由三辆黑色奔驰组成的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孙家老宅。
没有鸣笛,没有前呼后拥,像是去参加一场葬礼。
孙长空独自坐在后座,怀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这座他熟悉了一辈子的城市,此刻看起来却无比陌生。
他感觉自己不是去请罪。
而是奔赴刑场,等待那个年轻人的宣判。
……
陈家别墅门口。
当孙家的车队停下时,陈东来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没有带保镖,就一个人,神情平静地看着从中间那辆车上走下来的人。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唐伯,他快步走到另一侧,拉开车门。
孙长空从车里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门口的陈东来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他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陈东来的嘲讽,胜利者的炫耀,或者干脆闭门不见。
但他没想到,陈东来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恨。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
仿佛在看一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后被吓破了胆的土狗。
这种眼神,比任何羞辱都让孙长空难受。
他知道,自己和陈东来,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抱着锦盒,一步步朝陈东来走去。
唐伯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看陈东来的眼睛。
“陈总。”孙长空走到跟前,声音干涩地开口。这一声“陈总”,宣告了他半生骄傲的终结。
陈东来没说话,只是侧了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林先生在二楼休息,他没发话,谁也不能上去打扰。”他的声音很平淡,“孙老先生如果想等,就在院子里等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回了别墅里,甚至没有再看孙长空一眼。
大门,就那么敞开着。
孙长空抱着锦盒,僵在了原地。
院子里等?
他堂堂孙家家主,江南商会的头面人物,竟然连进屋的资格都没有?
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差点就要把怀里的锦盒砸在地上,转身就走。
可那股冲动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无边的寒意浇灭。
他想起了言洛那句撕心裂肺的吼叫。
“那不是人!”
他想起了自己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贴身保镖唐伯。
他更想起了那个被凭空抹除的,张远山的“绝症”。
孙长空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他抱着锦盒,走进了院子,就在那片被精心修剪过的草坪旁,找了一张石凳,坐了下来。
唐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像一尊雕像。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可孙长空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不知道楼上那位“神明”,会给他定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是死是活,全凭他一念之间。
别墅二楼,落地窗前。
林羽拉开窗帘的一角,平静地看着院子里那个枯坐着的老人。
陈东来恭敬地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林先生,他……”
“让他等着。”
林羽淡淡地说了句,松开了窗帘。
太阳,才刚刚升起。
游戏,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