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伤痕累累的辉腾，像一头沉默的困兽，悄无声息地行驶在返回陈家别墅的路上。
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安静。
之前的安静，是暴风雨前的宁谧。
而现在的安静，是风暴过后的真空，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空旷。
陈东来坐在后座，没有再去看窗外的风景。他的目光，几乎是黏在了驾驶座上那个年轻人的背影上。挺直，安稳，仿佛刚才在清风茶馆里，用一个动作就压得化劲宗师抬不起头的人不是他。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这位纵横商海几十年，靠一张嘴就能翻云覆雨的枭雄，此刻竟有些词穷。
说什么？
问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这么强？
陈东来觉得，这些问题问出来，都是一种愚蠢，甚至是一种冒犯。
当力量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好奇心就变成了敬畏。
他以为自己请来的是一把屠龙刀，结果到手后才发现，这他妈是执掌雷罚的神明。自己那点所谓的“驾驭之术”，在对方面前，可笑得像三岁孩童的把戏。
“林先生。”
终于，陈东来开口了。
称呼，在不经意间，已经从“林羽”变成了“林先生”。
林羽“嗯”了一声，视线依然看着前方的路况。
“我名下，在东湖有一套独栋别墅，带私人码头，风景不错，安保也是顶级的。我让人收拾一下，您看……”
“这里就很好。”林羽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依旧平淡。
陈东来一噎。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方式：“盛唐集团的股份，我划百分之五给您，作为首席安全顾问的……”
“薪资，有人跟我对接。”林羽回了一句。
言下之意，之前说好的，就按之前说好的办，不用多给。
陈东来彻底没话了。
金钱，地位，美色……这些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给不起对方想要的，甚至，他都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这种感觉，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无力。
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狂喜。
孙长空算什么？
他背后的那些人又算什么？
有这样一尊神坐在自己车里，整个江南，不，是整个天下，他何处去不得？
他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浅薄，也笑孙长空的愚蠢。
孙长空还在用几十年前的江湖规矩和武道修为来衡量这个世界，却不知道，时代早就变了。不，不是时代变了，而是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变数。
而这个变数，现在是他的“司机”。
……
与此同时。
海外，一座矗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古老城堡里。
一个赤着上身，浑身布满狰狞伤疤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巨大的熊皮地毯上，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刮着自己的胡子。
他的面前，放着一部军用级别的卫星电话。
电话的扩音器里，正传来孙长空那压抑着疯狂和怨毒的声音。
“……价钱，再加一倍！我不要他死，我要他生不如死！”
男人刮胡子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邪气的脸。他的眼睛是罕见的灰褐色，像一头孤狼。
“生不如死？”他轻笑一声，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这个活儿，可比杀了他要贵得多。老孙，你确定你付得起价钱？”
“钱，会马上打到你的瑞士账户上。我只要结果！”
“好。”男人将小刀扔进一旁的酒杯里，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脸，“把他的资料，照片，所有的一切，都发过来。”
“记住，我要他活着，像王海一样，像条狗一样活着！”
电话被挂断。
男人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电闪雷鸣。
他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肉身抗子弹，速度快过眼睛……有意思。”
他喃喃自语。
“管你是神是鬼，到了我‘阎王’的手里，都得乖乖去地府报道。”
他转身，拿起卫星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给我订一张去华夏江南的机票。对，最快的一班。”
……
当伤痕累累的辉腾开回陈家别墅时，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王雅，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辆像是刚从废车场里拖出来的豪车，尤其是车身上那些密集的，像是弹孔一样的凹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车门打开，陈东来和林羽一前一后地走了下来。
“东来！”王雅提着裙角跑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你没事吧？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上下打量着陈东来，见他身上毫发无伤，才松了一口气，但眼中的惊恐却丝毫未减。
“一点小意外，已经解决了。”陈东来拍了拍妻子的手，语气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王雅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野心和欲望被重新点燃的光。
他的目光越过妻子，落在了林羽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感激，有敬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入的……依赖。
“我没事，多亏了林先生。”陈东来郑重地说道。
王雅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林羽。
她看着这个从头到脚都干净得不像话的年轻人，再看看那辆千疮百孔的战车，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不傻，她知道陈东来口中的“小意外”意味着什么。那是真刀真枪的搏命。
而自己的丈夫，能在这样的场面下安然无恙地回来，全是靠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只是对着林羽，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羽坦然受了这一礼。
他救了陈东来，就等于救了她。这一躬，他受得起。
“晚饭准备好了吗？”陈东来岔开了话题，他不想让妻子过多地卷入这些事情里。
“好，好了，我这就让厨房上菜。”王雅连忙点头，转身匆匆进了屋。
陈东来看着林羽，沉吟了片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林先生，从今天起，盛唐集团所有安保力量，包括我的私人卫队，全部由你调遣。你拥有最高权限，任何行动，无需向我汇报。”
他递过去一张黑色的卡片。
“这是无限额的黑金卡，没有密码。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动用。”
他不再提股份，也不再提别墅。
他想明白了。
对于神明来说，人间的金钱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能做的，不是去“赏赐”，而是去“供奉”。
提供最好的条件，给予最大的尊重和自由，然后，静待花开。
林羽看了一眼那张卡，没有接。
“我没什么需要。”
他说完，便径直走进了别墅。
陈东来拿着那张卡，愣在原地，许久，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抬头看了看天，江南市的天空，在雨后，蓝得像一块通透的宝石。
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在风暴中挣扎求生的人。
因为他的船上，载着一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