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朔这些天也没有干等着棱堡建好。
当初他命张洪基每五日来骚扰一下临清,不过是想让朝廷有危机感,同意他在这里修筑城堡。
哪想到朝堂上完全没有阻碍,直接就给通过了。不仅如此,就连整个青州都打包交到了他手上。
既如此,那张洪基再待在青州地界便有些碍眼了。
刘朔十几日前便给他下了新的命令,他会逐步接管他控制下的东昌、武定等地的城池。命他看见打着他旗号的军队,便麻溜地把城让出来。张洪基早就被之前临清那一仗打得丧了胆,此刻哪敢有意见?哪怕敢怒不敢言,也得先听话再说。
之所以没有命他直接全军退出青州,不过是给那些没交赎城费的地方官们最后一次机会。按他给他们下达的最后通牒,这个赎城业务只到本月底截止。届时未交钱的,自求多福。
总有些要钱不要命的,但最终刘朔会让他们知道,命没有了,钱也保不住。
所以到了月底,也就是棱堡竣工的那一天,他便命令张洪基全员退出青州,自去豫州和关中发展。而他则派许长远和熊破军部接收城池,并把那里弃城逃跑却未交赎城费的官员全抓了起来。他们将在被拷问出钱财后全部斩首。
城堡竣工后,本应将那五万多结算了工钱的民夫们都遣散的,但第二天即五月初一的月度奖励竟又是一张‘堡垒’蓝图。刘朔干脆便将它部署到了运河另一岸,与现在刚修建的这座成掎角之势。
民夫们暂时不用回去了,反倒一个个欢声雷动!待遇这么好的工地,打着灯笼都打不着!他们巴不得给刘大人干一辈子。
眼见临清这边稳了,运河通不通他刘朔说了算,那便是时候彻底歼灭闻香教了。
五月三日,刘朔命张韬率本部骁骑第二镇对外打登州卫的旗号攻兖州,而他则亲自率沈如默、何建业骁骑第一镇和神机第一镇共五万大军,打着第五十五、五十六镇的旗号下济南。临清方面交由薛仲山部留守。
......
济南城。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不冷不热,刘朔大军一路开到城下,未放一枪一炮,直接将出城投降的三万闻香教守军尽数收押,士气高昂。
与之相反的济南城,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从城下望去,这座北控燕赵、南引江淮的千年雄邑,在仲夏的蝉噪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城楼上不见一个人,只插着一面孤零零的白幡。当刘朔身披精甲,骑着高头大马,在谢沉璧、燕迟月及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踏过这座省城的城门时,感受到的是沉重的窒息和空气中传来的隐约悲鸣。
城内街道两旁,跪满了眼神麻木、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只是跪着表示臣服,并没有对胜利者的欢呼,这几个月他们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官军抢他们的,闻香教也抢他们的,如今的他们对谁当这城市的主人已毫无兴趣,反正都一样。
但也有少数知道些内情的人,惶恐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期盼,他们听说这位以酷烈手段剿灭闻香教的青州都督,同时也是一个赈济了百万难民的大善人。就算不指望他开仓放粮,能比那些只会抢劫的“妖魔”好那么一点也是好的......
刘朔在马上看着在路旁瘦骨嶙峋的百姓,特别是那些面黄枯瘦,明显营养不良的百姓,叹了口气。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转头对侧后跟着的何建业轻声道:“一会您安排统计士绅们的财物,同时把他们的粮食给全城百姓们分了!”
“主公,是全部分吗?一点都不留?”何建业问道。
刘朔确认地点头:“嗯,我军又不缺粮食,全分了!若查抄的粮食不多,就分些军粮下去,保证城内每人至少有一月之食,你自己把握吧!”
“主公仁义!末将遵命!”
刘朔一行并未停留,队伍径直朝总督衙门而去,而道路两旁的百姓尚不知他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刘朔一行在总督衙门前驻马。
衙门前广场空地上,黑压压跪着一群身着绫罗却面如死灰的人。
他们是济南、乃至整个青州有头有脸的士绅和富商巨贾之家的话事人。按照之前刘朔与李伯谦的商议,他们已将全族积累数百年的海量金银财货、商号田契、古玩珍宝,全部归拢打包,堆积自家院子开阔处,由刘朔带来的官兵清点入册。
数百年积累的财富,被自己规规矩矩地打包好请别人一口吞下,固然痛苦,可是,枝繁叶茂的家族将要被拆得零零散散,却更令人心碎。
人群中一片低沉的呜咽和压抑的啜泣,是各家在进行最后的道别,老者强撑精神叮嘱远行的儿孙,妇人紧抱着即将被强行分离的孩子,丈夫与妻子相顾泪眼......
他们知道,这些年轻的男丁将被船队送往万里波涛之外的南洋荒岛,教刘都督麾下的垦荒队和伐木队甚至是当地野人读书认字,此生归期渺茫;
只有年纪五十岁的老人能留在青州做一些轻松的活。而年轻的女眷,则被编入登州各处庞大的工坊,有学问的还可能当一个教书先生。
“刘都督!”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似乎是这些家的代表,颤巍巍地向膝行了几步,声音嘶哑悲怆:
“罪民们皆按您吩咐行事,家产尽数规整奉上,族中子弟......只望都督开恩,看在......看在朝廷和陛下的份上......多少......”他说不下去,只是深深叩首在地。
刘朔刘朔端坐马上,皱眉道:“看朝廷和陛下的份上?你不知道要诛你们九族的就是朝廷和陛下吗?我为了保你们一命,担了多大干系?!嗯?”
“老朽糊涂,老朽说错话了,请都督宽恕!请都督看在青州桑梓的份上,保我等族香火不绝,老朽生当结草,死当陨首,必报都督大恩!”
他后面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老人,磕着头道:“请都督开恩!”
他们不是在为自己求饶,而是在为家族子弟,或者说是为了家族的传续。他们听说海外多厉瘴之地,这是怕子弟去了哪里活不下来。
“起来吧,都一把年纪了!你们放心吧,我只是让他们传播我中原文化,又不是叫他们去死!只要他们好好听话,活下来不成问题。甚至生活都不会太差,天天有鱼有肉都不是问题!”
老者连忙带着那群老人们又是磕头:“谢都督厚恩,谢都督活命之恩!”他们一个个泪流满面,神情又悲又喜。
“诶,多么悲哀啊!对着一个掠夺自己全部财富,还将自己族人拆散得七零八落的人磕头道谢!”作为始作俑者,刘朔自己都为他们感到悲哀。强权之下没一点道理可讲。
他不再理会这群老人的谢恩和哭嚎,视线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搜寻:“李伯谦何在?”
跪伏在衙前的一名员外,依稀是前几日随李伯谦一同到临清求见他的两人中的一人,带着哭腔回道:
“回......回禀都督......李兄......他......他在您大军入城那一刻......在他家中......悬梁自尽了!”
一片死寂......连人群中的哭泣声都稍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