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步履沉重地回到项目部那间略显拥挤的临时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嘈杂,房间里只剩下风扇单调的嗡鸣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桌上还摊着那份冰冷的奖金名单,旁边堆着厚厚的图纸和进度报表。这一切,此刻在他眼中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一种荒谬的疏离感。
他需要破局!为了那些工人,也为了自己心中那点尚未熄灭的火焰。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罗明从裤兜里掏出摩托罗拉。冰凉的塑料外壳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个手机还是张波送的呢,不得不说就算去除了前世的滤镜,张波依然对自己的胃口。
手指在按键上悬停片刻,最终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罗明的心上。
他走到窗边,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喧嚣的工地,那些忙碌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
“喂?”电话终于接通,传来张波略带慵懒却透着精明的嗓音。
“波总,是我,罗明。”罗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
“哟,罗工啊!稀客啊!”张波的语气立刻带上了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知道你的号码,有事?”自从罗明去了他姐夫那边后,就没这么主动联系过他。
罗明略微停顿,组织着措辞:“嗯……没多大事。”他故意轻描淡写,不想在电话里显得过于急切,“你晚上有空吗?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没多大事?”张波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带着了然和调侃,“那就是有事了。怎么,在我姐夫那边干得不顺心了?受委屈了?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说道说道!”
“可别!波总,千万别!”罗明心头一紧,连忙阻止,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坚决,“没有的事,刘总对我很好。就是……有些想法,想当面跟波总聊聊,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神神秘秘的……”张波嘀咕了一句,显然不信罗明这套说辞,但他也听出了罗明语气中的认真和不容置疑。他略作沉吟,很快做出了决定,“行吧!你大明的面子我得给。这样,你早点过江来,到我公司附近那个‘江畔渔村’知道吧?定个包间。晚了这江桥堵得跟停车场似的,耽误事儿!”
“好,我知道地方。那晚上见,波总。”罗明暗自松了口气。
“嗯,晚上见。早点过来啊!”张波最后叮嘱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忙音传来。
罗明缓缓放下沉重的手机,手心竟微微有些汗湿。
“江畔渔村……”他低声念着这个地名。
......
傍晚时分,罗明坐的士过江。
正如张波所言,晚高峰的跨江大桥堵得水泄不通,等他好不容易挪到约定的“江畔渔村”时,天色已擦黑。
眼前的景象让罗明微微一愣。
他本以为张波这种级别的老板请客,怎么也得是带包厢的江景酒楼。
没想到“江畔渔村”竟是个临江搭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大排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油烟、辣椒、花椒和鱼腥味混合的气息,食客们光着膀子划拳喝酒,服务员端着巨大的铁盘穿梭如飞,锅勺碰撞声、吆喝声、谈笑声混杂成一片充满烟火气的喧嚣。
“这么……接地气的吗?”罗明心里嘀咕了一句,对张波的品味(或者说,选择此地点的用意)有了新的认识。他掏出手机给张波打过去。
“波总,我到了。”
“哦,大明啊,路上堵坏了吧?我这边临时有点事绊住了脚,你先上去,包厢我订好了,叫‘望江阁’。老板娘认识我,你跟她说张老板定的就行。我尽快!”张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嘈杂,背景音像是工地。
“行,不急。”罗明挂了电话。
他找到吧台,一个系着围裙、风风火火的胖老板娘正在指挥伙计。“老板娘,张老板订的‘望江阁’。”
“哦!张老板的客人啊!来来来,楼上请!”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亲自引着罗明穿过喧闹的大堂,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楼上的环境比楼下稍好,用简易隔板隔出几个包厢,临江的一面是大窗户,能看见江对岸璀璨的灯火和江面上船影幢幢。
“望江阁”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包厢,圆桌铺着一次性塑料桌布,椅子是廉价的仿藤椅,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风景画。虽然简陋,但胜在视野开阔,江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带着水汽,倒也清爽。
“老板,您看吃些什么?喝什么酒?”老板娘麻利地给罗明倒了杯大麦茶,递上菜单。
罗明翻开那油腻腻、卷了边的菜单,果然主打一个“鱼”字。
他没什么心思点菜,随口问道:“都有些什么特色?”
老板娘立刻如数家珍,语速飞快:“哎哟,老板,我们这儿专吃江鲜!除了常规的鲤鱼、鲫鱼、草鱼、青鱼、鲢鱼,今天运气好,刚到的稀罕货:长江鲟!还有巴掌大的银鱼,金贵的刀鱼(虽然季节快过了),鲜活的团鱼(甲鱼)!您看想来点啥?”
听着这一串名字,尤其“长江鲟”、“中华鲟”这种明显属于保护动物范畴的字眼,罗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知道在这种地方,所谓“稀罕货”的来源往往经不起推敲。
他合上菜单,推给老板娘:“波总还没到。老板娘,你是行家,看着给我们上几道你们最拿手的鱼,要新鲜的,口味重一点,波总喜欢。再来个下酒的凉菜。酒……先不急,等波总来了再点。先上壶茶就行。”
“好嘞!老板您放心,包管让老板满意!”老板娘爽快地应下,收起菜单,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您先喝茶歇着,鱼马上处理!”
包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江涛声和楼下传来的喧嚣。
罗明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一口味道寡淡的大麦茶,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江面。临江的灯火倒映在水中,被波浪揉碎,忽明忽暗。楼下厨房传来“砰砰”的剁鱼声和热油爆锅的“滋啦”巨响,烟火气十足,却也带着一丝江湖的粗粝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