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伊万科维奇后，林昊以为自己终于能享受几天清净。
结果第二天一早，俱乐部副总郑明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导，你现在可是红得发紫啊！央视体育频道又要来给你做个专访了！”
林昊正坐在空无一人的战术分析室里，对着亚冠半决赛另一个对手，全北现代对阵蔚山的比赛录像发呆，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又只是‘嗯’一下？”
郑明远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都高了八度，“现在全中国的球迷都盯着咱们，这是多大的荣誉，多好的宣传机会！我跟你说，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推了，今天就陪着你，你可得好好准备。”
林昊揉了揉太阳穴：“郑总，不用这么紧张，就是个采访。”
“怎么能不紧张！”郑明远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机密，“他们不光要问亚冠，肯定还要问国家队的事。世预赛马上就开打了，那帮记者鼻子灵得很，就喜欢挖坑。你现在是焦点人物，说话一定得注意，千万别说错了话，尤其是关于国家队，多说好话，捧着说，明白吗？”
林昊听着郑明远苦口婆心的嘱咐，有些想笑。
他当然明白郑明远的意思，作为俱乐部的管理者，稳定压倒一切
“放心吧，郑总，我有分寸。”
下午两点，采访安排在了泰山队基地的荣誉室。
一排排奖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无声地诉说着这支老牌球队的底蕴。
央视的摄制组已经架好了机器，主持人是《足球之夜》的资深记者李涵。
郑明远西装革履，亲自陪同。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镜头拍不到的角落，像个监考老师。
林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俱乐部运动服，显得很放松。
简单的寒暄过后，采访正式开始。
“林指导，首先还是要恭喜您和山东泰山队，历史性地闯入了亚冠半决赛。”李涵的开场白很标准，“全国球迷都为这场荡气回肠的胜利感到振奋。尤其是您在被禁赛的情况下，球队依然能完美执行战术，客场掀翻强大的横滨水手，我们都很好奇，您在赛前，究竟给球队施加了什么样的魔法？”
林昊对着镜头笑了笑：“没有魔法，只有计划。足球比赛，很多时候像解一道数学题。横滨水手的风格，就是一道非常华丽，但解法相对固定的函数题。他们追求极致的传控和高位压迫，这既是他们最强的武器，也是他们最脆弱的命门。我们做的，只是不去跟他们比谁的计算更花哨，而是直接找到这道题的那个最简解法。”
“最简解法？”李涵显然对这个比喻很感兴趣。
“对。”林昊点头，“他们两个边后卫压上后留下的空当，他们普遍身高不足的防空能力，就是这道题的‘题眼’。我们所有的战术，无论是三中卫阵型，还是长传反击、定位球轰炸，都是围绕这个‘题眼’来做的。当你的方法足够简单、直接、有效时，就不需要什么魔法了。”
他的回答清晰、冷静，语言又不高深。
角落里的郑明远悄悄松了口气，这个回答很安全，很得体，还顺便秀了一把战术水平。
李涵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她话锋一转，抛出了那个郑明远最担心的问题。
“我们看到，新一期的国家队大名单，泰山队有多达六名球员入选，是贡献国脚最多的俱乐部。几天后，国家队就要迎来世预赛主客场对阵新加坡的比赛。而伊万科维奇教练刚刚上任，很多球迷对他还不太了解，心里也没底。作为前国足队长，又刚刚率队取得历史性突破，您对这支新的国家队有什么样的期待？或者说，有什么建议吗？”
来了！
郑明远的身子瞬间坐直了，两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腿。
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说得多了，是干涉国家队主帅的工作；
说得少了，又显得没有担当。
说得太乐观，万一输了是打脸；
说得太悲观，又会打击球队士气。
怎么回答都不舒服。
林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建议谈不上。”他开口了，“伊万科维奇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教练，尤其是对我们俱乐部的球迷对他的印象可能更为深刻。我相信伊万教练可以给国足带来一些新气象。”
郑明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说得好！先捧一句，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期待……”林昊话锋一转，看向李涵，“我们总在谈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球员在俱乐部生龙活虎，到了国家队就好像不会踢球了？大家总说，是压力太大，是拼劲不够。”
他摇了摇头：“我不完全同意。穿上那身红色球衣的压力，确实是任何俱乐部队服都无法比拟的。但要说拼劲，我不认为他们有任何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李涵追问。
“我认为，是信念。”林昊说出了昨天对伊万科维奇说过的那个词，“一种‘我能赢’，而且‘我知道该怎么赢’的信念。”
“这种信念，不是在更衣室里喊口号，或者看几段激动人心的视频就能建立起来的。它来自于清晰的战术，来自于成功的演练，来自于场上每一次成功的配合和逼抢。当一个球员，拿到球之前就已经知道队友会跑到哪里；当一支球队，丢球之后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该在第一时间去封堵哪个区域……当这些东西变成肌肉记忆，变成条件反射的时候，所谓的‘压力’，就会变成动力。”
“球员需要一个让他们相信自己能赢的，实实在在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就是主教练的工作。我相信，伊万科维奇教练，正是一位能给出这个‘理由’的专家。他需要的是时间和我们的信任，而不是来自外界的各种声音。”
一番话说完，整个荣誉室里一片安静。
李涵看着林昊，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赞赏。
她原本准备了好几个追问的腹稿，但此刻，她发现那些问题都变得多余和浅薄。
林昊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给出了一个更高维度的答案。
这个年轻人脑子里装的东西，远比表面上的要深邃得多。
采访在一种极其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送走央视的团队后，郑明远走到林昊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憋出三个字：“牛，真牛。”
林昊笑了笑，没说什么。
夜幕降临，林昊一个人回到办公室，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是英文。
“林，我通过翻译看了你的采访。‘信念来自于清晰’，你说得比我更好。谢谢你，我的朋友。——布兰科·伊万科维奇。”
林昊看着短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看来，这场关于中国足球的“大考”，自己这个编外人员，也已经交上了一份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