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丽坐在外交部家属院的小厨房里，锅里的玉米粥正咕嘟着细泡。
她手里捏着一张褶皱的《京市晚报》，指腹反复摩挲着社会新闻版的标题《废弃螺丝厂酸洗池现尸骨，警方征集线索寻家属》，目光一字一句扫过正文里关于“打捞衣物”的描述，直到看见“衣物残片多为涤纶，其中一件灰色中山装保存相对完整，已送公安局证物室待家属辨认”时，悬了的心才缓缓落回肚子里。
她把报纸扔在旁边，慢慢地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粥，粥香混着空气钻进鼻腔，却没什么胃口。
如今见报道里只字没提“其他痕迹”，只说要家属认衣服，她悬着的石头才算彻底落地，端起粥碗小口喝着，
反正怎么着都扯不到她的头上去。
接下来 她就只用关注着报纸上的消息就行。
而此时的京市公安局，后院的证物室里，靠墙的铁架上整齐码着收纳盒，里面装着从酸洗池里打捞上来的物品，几块发黑的骨头碎片、半只生锈的铁皮纽扣，还有那件被酸液腐蚀得边缘发脆的灰色中山装。
这几天，证物室门口总是围着三三两两的失踪者家属，有人扒着门框往里瞅，有人攥着家人的照片抹眼泪，大多是失望而归，毕竟骨头碎片辨认不出模样，衣物残片也多是常见款式，很难一眼对上。
六月二十三的下午，天阴得厉害，眼看要下雨 。
赵新运带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缩着脖子走进证物室，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他是赵大彪的小儿子，半年前父亲失踪时，单位说他开着公车跑了，家里人也觉得赵大彪八成是贪污了一大笔钱跑路。
毕竟父亲在卫生局当科长那几年，脾气暴得像炮仗，喝酒就打人，三任老婆要么被打跑打死的，要么没熬过两年就走了，邻里街坊也没少跟他闹矛盾，躲起来避风头倒也像他的作风。
要不是昨天邻居说报纸上登了酸洗池的案子，让他来试试，他根本没想着父亲会出事。
“同志，我……我看看那件中山装。”赵新运的声音有点发颤，手指紧张地抠着手中的雨伞。
负责证物管理的小王警官点点头，从铁架上取下收纳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灰色中山装的领口和袖口被酸液浸得发褐，四个口袋的边角都破了，但整体版型还在。
赵新运凑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衣服，手伸到半空中又缩了回来，像是怕碰坏了似的。
他记得父亲最爱穿这件中山装，说是单位发的，料子厚实，冬天穿暖和。
去年秋天，父亲跟人喝酒时吵了架回来摔门，把内里左上角的口袋扯破了个口子，还是媳妇找了块碎花布，连夜缝补好的，那布是媳妇陪嫁时带的，淡粉色底上绣着小菊花，因为缝在衣服内里，不翻出来根本看不见。
当时他还笑父亲：“爸，您这衣服里子比面子还花哨。”父亲瞪了他一眼，却没舍得扔，之后还是穿着。
赵新运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翻开中山装的内里口袋，淡粉色的碎花布补丁赫然在目，针脚歪歪扭扭的，正是媳妇的手艺。不过那颜色被泡在酸洗池里 泡成了褐色的，只有那小花还能勉强辨认。
那一刻，他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整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捶着冰冷的水泥地，嘴里反复念叨：“是爸……是我爸的衣服……爸，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小王警官赶紧扶他起来，递过一条毛巾，心里已经有了数，这具尸骨的身份，总算有了眉目。
他立刻去通知负责此案的王警官，王警官正在办公室翻查失踪人口档案，听到消息后立刻拿着档案册赶来，翻开“赵大彪”那一页：失踪时间是半年前的腊月二十，报案人是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失踪时随身带着公文包，开走了单位一辆黑色伏尔加公车；档案里还附了一张赵大彪的照片，男人一米八几的个子，国字脸，眼神凌厉，确实是个高壮汉子。
“你再仔细想想，你父亲失踪前有没有异常？”王警官坐在赵新运对面，递给他一杯热水。
赵新运擦了擦眼泪，喝了口热水才缓过劲来，声音沙哑地回忆：“失踪前一天，他很正常，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的样子。
他还提到，赵大彪在单位里名声不好，经常借着科长的身份收礼，还帮人走关系安排工作，收了不少好处；
邻里之间更是没少闹矛盾，左邻张大爷因为晒被子占了他家半块地方，被他推搡着摔了一跤；
后院李婶跟他吵过架，说他把垃圾倒在她家后门口，结果李婶家的窗户第二天就被人砸了，大家都怀疑是赵大彪干的，但没证据。
“我爸的仇人太多了，”
赵新运红着眼圈，“他那脾气，说不定是跟谁结了仇，才……”
王警官点点头，又问了些赵大彪的社会关系，随后带着法医去了证物室。
法医小心翼翼地取出头骨碎片，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你看这里，头骨侧面有一道不规则裂痕，边缘有凹陷，像是被重物撞击造成的，不是酸液腐蚀的痕迹。”
两人又去了废弃螺丝厂，此时的酸洗池已经被抽干，池底积着一层灰白色的粉末，技术人员正在检查池边的废弃吊机，那吊机锈迹斑斑，机身歪歪扭扭地架在水泥台上，吊臂上的几颗螺丝已经松动，其中一颗螺丝旁边还挂着一小块锈铁，形状与头骨裂痕的弧度隐约吻合。
“应该是吊机零件老化，风一吹就掉了，正好砸在人头上。”
技术人员指着吊机上的螺丝孔，“这吊机至少有三四年没动过了，零件早就锈透了，稍微受力就会脱落。”可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赵大彪为什么会去废弃螺丝厂？跟他一起死在池子里的，又是谁？
警方顺着赵大彪的社会关系排查，一周后，一个叫刘三的名字进入了视线。
刘三是个无业游民，常年在城南的茶馆里混日子，据茶馆老板说，赵大彪没少找刘三“办事”，有时候是让刘三帮他送点“东西”给别人，有时候是让刘三盯着某个街坊的行踪，甚至还有人见过刘三帮赵大彪扛过一个沉甸甸的黑箱子。
更关键的是，刘三在赵大彪失踪后，也彻底没了踪影，他租住的小平房里还堆着几件脏衣服，房东说他欠了三个月房租没交，像是走得很匆忙。
警方根据熟人的描述，发现那具尸骨应该就是刘三。
可两人为什么会在废弃螺丝厂见面？又为什么会双双掉进酸洗池？警方推测了几种可能：要么是两人因为分赃不均反目，打起来时不小心掉进池子里；
要么是有人故意把他们引到这里，趁其不备下了手。
但酸洗池里的液体早已被抽干，现场除了孩子们的脚印，没有任何可疑痕迹，吊机零件的掉落也像是意外，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最让警方疑惑的，是赵大彪开的那辆黑色伏尔加公车。
他们排查了京市所有的停车场、修理厂、废品站，甚至联系了周边县城的警方，可那辆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一个人见过。
“那么大一辆车，不可能凭空不见，”
王警官盯着地图上的废弃螺丝厂，手指敲着桌面，“要么是被人拆了卖零件，要么是被藏到了没人知道的地方，这案子，十有八九是他杀。”
可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推测。
最终，警方只能将此案定为“悬案”，赵新运和刘三的家人分别领走了尸骨，简单办了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