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光阴如同指间沙，在案头堆叠的空白稿纸旁悄然溜走。
而阿那克萨戈拉斯留给两人的最后期限就像悬在檐角的最后一缕夕阳，正一点点沉向地平线。
咳咳，即使奥赫玛处于永昼。
两人离开了各自的住处，向着阿那克萨戈拉斯所在的黎明云崖走去，路上碰到了一起，彼此点头致意。
看着遐蝶走在前面的身影，白厄始终猜不透对方究竟准备得如何。
但心底深处，白厄总有种莫名的笃定：遐蝶大约也不会真的认同那套说辞。
他已经将遐蝶默认成了一同奔赴延毕战场的战友，而且，如果两个人都不合格，还不一定就延毕呢。
毕竟这题目太抽象了，除了阿那克萨戈拉斯，全翁法罗斯找不出第二个赞同此观点的人。
为此，白厄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个想法已经被他深深考虑过了。
比起用笔墨去争辩，白厄更想用这张毫无痕迹的纸页表明态度：有些观点，无需驳斥，沉默的空白便是最坚定的立场。
是的，白厄他做好了觉悟——交白卷！
这份手中只字未染的白卷，已经表明了他、负世半神、白厄的立场——大地兽不会优越于泰坦。
他就是要带着这份敢于挑战老师权威的勇气，去完成他人生中的毕业论文。
想必遐蝶也是这样吧，如此一来，白厄看着遐蝶的眼神莫名的带了种……有难同当的感觉？
黎明云崖的半神议院处，阿那克萨戈拉斯站在一旁，衣袍被微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已在此等候多时，目光掠过象征泰坦的神迹图腾，耳中却尽是身后传来的聒噪。
耳旁尽是元老和祭祀对于权力、泰坦的崇拜，让他有些作呕。
要说他们跟自己有什么共同话题，那恐怕只有反对逐火之旅这一项了。
他转过身，眼角瞥见山道尽头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遐蝶和白厄。
前者怀里抱着一卷纸，步伐沉稳；后者只带了一张纸，脊背挺得笔直。
阿那克萨戈拉斯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微风掀起他们的衣摆，穿透了周遭的沉闷。
方才被元老们搅起的烦躁，竟像被这股清冽的朝气涤荡过一般，渐渐沉淀下去。
他微微颔首，目光在两个学生身上停留了片刻。
不管他们最终交出的答案是什么，至少在这片充斥着虚伪崇拜的半神议院，这两个学生的到来，让他觉得自己的等待并非毫无意义。
阿那克萨戈拉斯的目光落在两个学生身上，待他们走近后，才开口说话，声音不带半分多余的情绪：
“把你们的毕业论文交出来吧。”
话音刚落，遐蝶便抬手将怀里那几卷厚实的稿纸放在了地上。
阿那克萨戈拉斯也知道这是在尽量避免身体接触，也不说些什么，直接拿起来看。
白厄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攥紧了拳。方才那一瞬间，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危险的想法——对方写了这么多，万一……
但这念头只闪了片刻，他便迅速镇定下来。不对，遐蝶怎么可能认同那种荒谬的观点？
她写得越多，越该是在逐条拆解“大地兽优越论”的漏洞才对。
白厄甚至能想象出稿纸上的内容：或许是引经据典，细数泰坦创世的功绩；或许是逻辑推演，直指大地兽的愚昧无知……那些沉甸甸的纸页，定然写满了对老师观点的反驳。
这么一想，他反倒松了口气，抬眼看向遐蝶时，眼神里多了几分隐秘的笃定。
看来，这场无声的“反抗”，终究不是他一个人在坚持。
阿那克萨戈拉斯，指尖捻开最上面的一卷。微风拂过，吹得纸页簌簌作响，他却恍若未觉，只垂着眼，一行行逐字细读。
白厄站在一旁，看着老师手中的纸卷一点点变薄，心也跟着一点点悬起——遐蝶到底写了些什么？竟能让素来锐利的阿那克萨戈拉斯沉浸如此之久？
“你的，白厄。”
阿那克萨戈拉斯并没有立刻给出评价而是向白厄要出了他的论文。
这给白厄整得一脸懵逼，忐忑地把自己的论文交了上去，当然，还是一片空白。
阿那克萨戈拉斯的目光转向自己时，白厄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方才强压下的忐忑忽然又翻涌上来，指尖捏着那叠空白稿纸的边角，竟有些发颤。
他知道这不是寻常的交差，每一张光洁的纸页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与老师观点的对立。
白厄把那白卷交了上去，悄悄抬眼，只见阿那克萨戈拉斯低头看着那叠空白稿纸，眉头没有蹙起，眼神也无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叠寻常的纸。
随后才把目光递向遐蝶，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或许是恐惧造物可能优于造物主，泰坦才会吝于为它们添加智慧，却不知那憨钝可爱的个性正铸成了大地兽较之于泰坦更为高洁自尚的品格。”
“不错，有几分诡辩的气质。遐蝶，合格。”
阿那克萨戈拉斯极少对学生的观点表示肯定，今日这番话，无异于在黎明云崖的喧闹里投下了一片静心宁神的好处。
“不是……遐蝶，你真会啊？”
白厄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
“……可能是因为我看了不少闲书吧。”
这些风格、立场与想法迥异的书给了遐蝶许多的思路，让她得以在阿那克萨戈拉斯的论文考核中求得胜利。
可白厄就没这么好运了。
“至于你……白厄，你给我交了白卷。”
阿那克萨戈拉斯的话语中明明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总让他觉得如临大敌。
“白厄，你觉得……该打多少分？”
白厄用手抚了抚额，还是觉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是最优解，他要向老师表明立场。
“我无法认同那刻夏老师‘大地兽优越于泰坦’的预设观点，而白卷正是我的立场。”
说到这里，还觉得有些不保险，他决定利用大地兽，利用这个老师最喜欢的生物，来为自己求得特赦。
“……以沉默彰显立场，也算是我从大地兽身上学到的优点。”
“观点不错，牙尖嘴利，有些本事……作为你的老师，我当然是希望你在充分学习后能赞同我的观点，但如果你不赞同我的观点，你最好有足以反驳我的学识与思考……”
看着白厄有些发懵的眼神，阿那克萨戈拉斯也知道这个家伙还是没理解，便向他直白地说明了。
“换句话说，你若是撰写的论文对‘大地兽优越于泰坦’这个观点批驳一番，我倒是愿意给你个及格的评分……但是，一份白卷只能换得一个空白的评价。”
“啊？”
不是哥们，原来直接反驳就算合格的吗？
如果再给白厄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回到几天之前，督促自己，认真把论文写完。写不完，你反驳也能合格啊……
可是白厄没有这个能力，看着阿那克萨戈拉斯的眼神，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我不会要延迟毕业了吧……”
“这取决于你，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