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在出租车后座解领带时，指尖先触到了衬衫内袋里的硬纸 ，那张折叠三次的批条，纸边被体温磨得发毛。
他指尖一挑将纸展开，车窗外的霓虹刚好扫过纸面，
赵立春的签名章沉在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八个字上，红得像锈迹，却能撬开二十年来所有被封存的制度裂缝。
车没往四合院去。
京州老城区的静雨轩后巷积着昨夜的雨水，车刚停稳，祁天佑就踩着水洼下车，皮鞋溅起的水花没沾到裤脚。
茶室包厢的灯亮得扎眼，孙连城已经在里面待了十分钟，
手机屏亮着，指腹在 “财政审计组最新动态” 的推送标题上反复摩挲，眉头拧成个死结。
“换了三辆车，后视镜里没尾巴。”
祁天佑坐下时，先把牛皮笔记本往桌心推了半寸，
银质袖扣 “咔嗒” 轻响，微型 U 盘像出鞘的短刀，露了半截金属冷光，“矿区那边，你能碰吗？”
孙连城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极低：
“监控日志看着没破绽，但矿区节点我不敢碰，
赵立冬上周带着审计组扎进来，天天盯着‘财政信息化支出’问，明摆着是找茬，就等我动数据时抓把柄。”
祁天佑没接话，翻开笔记本。
内页贴着三张泛黄的打印地图，京州新区产业布局图上，红笔圈出的三处标记渗着墨晕，
“排水口异常”
“地下水位波动”
“非规划用地硬化” 的字迹力透纸背，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他捏着翡翠扳指，“笃” 地敲在 “排水口异常” 那处，“他们总觉得环保督查是走流程，可这次不一样 ，
我从部委特训的材料里扒到份《污染企业迁移监管操作指引》，里面写得明明白白，恶劣天气是突击检查的黄金窗口。”
孙连城猛地抬头，指尖攥紧了桌布：“你是说…… 等下雨？”
“下周三，气象局的内部预报是暴雨，凌晨两点开始，能下到天亮。”
祁天佑把一张 A4 纸推过去，伪造的《光明矿区环保整改验收报告》上，
“验收合格” 的公章盖得端正，却透着假，“我们得让督查组‘碰巧’路过 c3 排水口。”
孙连城盯着那张假报告，右手无意识摸向西装内袋。
那里揣着速效救心丸，锡箔板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一旦督查组在现场抓着排污实证，而光明区此前交了合规材料，第一个被钉在问责名单上的，就是他这个区长。
祁天佑看穿了他的犹豫，“你要是现在缩了，倒在审计组的茬下，谁还能替你父亲证明，当年那句‘不贪不占也能当官’不是空话？”
这句话让孙连城的肩膀颤了颤。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指节捏得发白，终于开口时，声音里多了点决绝：
“要我做什么？”
“明线，你以‘迎接上级检查’为由，让道路巡查队凌晨三点出发，顺路断了矿区周边监控的回传链路。
暗线，我安排人进去拍证据，实时传督查组的备用频道。”
“备用频道？你怎么进去的？” 孙连城的眉头又皱起来。
“部委培训时加了个技术员的微信，聊过两次政策口径。”
祁天佑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件平常事，
“现在督查组都用加密内网直播，但基层单位会建临时群组共享画面，只要能接入他们的信号，就能插进去。”
“万一失败……” 孙连城的话没说完，就被祁天佑的冷笑打断。
“失败？” 祁天佑从笔记本夹层抽出张复印件，只露出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八个字，其余信息被黑笔涂得严严实实，
“二十年前他们用这八个字保下十三家污染厂，现在轮到我们用同样的规则反杀。
你不是替罪羊，是执行者。”
他把复印件往孙连城面前推了推，“这是他们当年的通行证，今天，我们要把它变成绞索。”
孙连城盯着那行字，眼神慢慢变了，犹豫散了，剩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断。
“监控断联不能超十分钟，超时系统会自动生成异常报告。”
他说，“我能安排全区摄像头‘集体重启’，理由用‘夜间系统优化’，走正规流程报备，没人能挑出错。”
“够了。” 祁天佑点头，“十分钟，足够拍下暗管排水的画面。”
两人的话刚落，窗外的梧桐树梢忽然晃了晃，
一道极淡的反光贴着玻璃滑过，像只蛰伏的虫子，停在窗沿上方三寸的地方。
祁天佑端着茶杯的手没停，指尖却在杯沿顿了半秒。
角度、高度、甚至反光的频率，都和去年高育良茶室外那枚监控反光镜分毫不差。
“赵家的眼睛，一直盯着这儿。”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目光没离开那道反光。
孙连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瞬间白了点：“要我调治安支队过来查吗？”
“别。” 祁天佑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出轻响
，“一动就暴露。他们盯的是人，不是事， 只要我们不说破，他们就不知道我们已经看见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加密通讯软件，界面暗得发蓝。
指尖飞快敲击，指令一行行跳出来：
【周三凌晨两点四十五，“清流” 预案启动，郑胜利带队，配防水手机、定位追踪器，目标光明矿区 c3 排水口，全程离线录屏，拍完直接传督查组云盘】。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绿色对勾立刻跳了出来。
“人已经安排好了。” 祁天佑把手机揣回口袋，
“你只需要确保那十分钟的盲区。”
孙连城缓缓点头，站起身时，佝偻的背影挺直了些。
“周三凌晨三点，全区监控系统例行维护。” 他说，临走前看了祁天佑一眼，“别让我后悔。”
包厢的门关上，只剩祁天佑一人。
他重新翻开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钢笔尖划过纸页，留下的字迹遒劲，没半点犹豫：
督查组行程：周三上午九点抵京州，午后入新区；
暴雨预警：凌晨两点起，持续六小时；
证据链闭环：现场视频 + 水样检测 + GpS 定位，同步上传至督查组加密云盘。
写完，他合上本子，右手抚过内袋 。
批条还在，硌着肋骨，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人不敢松劲。
他走到包厢角落，背对着门拨通电话，
“准备诱饵文件，标题《关于光明区环保治理成效的汇报（内部参考）》，署名孙连城，明天中午十二点整，发省环保厅信访邮箱。”
电话那头的应答声很轻，挂了线，祁天佑靠在墙上闭了三秒眼。
再睁开时，眼里的疲惫散了，这场局，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走到窗边，借着玻璃的倒影看外面。
那枚反光镜还在，但位置比刚才偏了一厘米。
有人刚动过。
祁天佑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下，没惊，反带点了然。
回到桌前，他把标注暗管的地图折好，塞进西装内袋。
茶桌上只剩一杯冷茶，水面映着窗外的夜色，晃得人眼晕。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郑胜利发来的消息：
【人齐了，防水手机测了三次，定位准，等命令】。
祁天佑回了两个字：
【等雨】。
他把手机翻面朝下，摘下袖扣，指尖在金属面上擦过 ，U 盘 “咔嗒” 一声缩回原位。
包厢的灯还亮着，地图收了，计划落定，祁天佑坐在阴影里，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节奏稳得像倒计时的钟摆。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落下来，“嗒” 地砸在反光镜上。
那点微弱的光晃了晃，又暗下去， 像谁藏在暗处的眼睛，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