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欺负雪人
冬至刚过，小区草坪就积了层薄雪。老周蹲在雪地里滚雪球时，裤腰被拽了拽。六岁的小远举着根胡萝卜，鼻尖冻得通红：“爷爷说，雪人要长鼻子才能喘气。”
老周把胡萝卜插进雪人的脸，小家伙立刻拍手跳起来。这是他陪孙子堆的第三个雪人，每年雪后第一天，爷孙俩总有这场约定。去年的雪人戴了小远的红围巾，前年的插着他幼儿园得的小红花。
“你看它歪歪扭扭的，像个小老头。”小远用手套拍着雪人的肚子，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快。老周笑着往雪人头顶加了把雪：“等明早再来看，它就长高了。”
第二天一早，小远拽着老周往楼下跑。草坪上的雪人塌了半边，胡萝卜鼻子滚在旁边的泥水里，红围巾被扔在冬青丛里。小家伙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谁把它弄坏了？”
老周蹲下来帮他擦眼泪，指节触到孙子冰凉的脸颊。他想起三十年前的冬天，自己也曾这样蹲在雪地里哭。那年他八岁，和父亲堆的雪人被邻居家的大孩子踢碎了，父亲攥着他的手说：“别哭，咱们再堆一个，比之前的更结实。”
那天父亲带他在家门口重新堆了雪人，特意用竹篾做了骨架，还把自己的旧棉帽给雪人戴上。“这样它就不怕被欺负了。”父亲边拍雪边说，呼出的白气在胡茬上凝成霜。后来那个雪人站了整整半个月，直到立春才慢慢化在阳光里。
“爷爷，我们再堆一个吧。”小远扯着老周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老周点点头，回家翻出铁丝和旧报纸，扎了个结实的架子。这次小远格外认真，把自己的绒线帽摘下来给雪人戴上，又把珍藏的奥特曼徽章别在雪人胸口。
“这样它就有超能力了。”小远退后两步打量着，突然想起什么，往雪人手里塞了根树枝，“还要拿武器，谁敢欺负它就打跑谁。”
老周看着孙子较真的模样，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冬天。那时父亲已经走不动路，坐在窗边看他堆雪人。“你小时候堆的雪人，总爱给它插根芦苇当剑。”父亲笑起来时，喉间的喘息声像漏风的风箱，“说要保护雪人不被大孩子欺负。”
那天傍晚，老周在雪人旁边插了块木牌，上面是小远歪歪扭扭的字：“不许欺负雪人”。夜幕降临时，雪又下了起来，新堆的雪人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白光，像个坚守岗位的哨兵。
夜里小远突然惊醒，趴在窗边往外看。老周走过去时，正看见他对着雪人小声说：“别怕哦，我爷爷可厉害了。”雪光映在孩子脸上，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老周牵着小远下楼，看见木牌旁边多了个小雪人，手里攥着颗亮晶晶的玻璃弹珠。不远处，三楼的小男孩正扒着窗户朝他们挥手，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雪渍。
小远突然拉着老周往雪人跑：“爷爷你看，它有朋友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雪地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两个雪人并肩站在草坪上，像一对守护着冬天的伙伴。
老周蹲下来，看着孙子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暖手宝塞进雪人怀里。忽然明白，父亲当年教他的哪里是堆雪人，是教他守住心里那份软乎乎的善意——就像雪再冷，也能堆出会笑的模样。
风卷着雪花掠过树梢，小远正给新雪人系围巾，嘴里哼着幼儿园教的歌。老周摸出手机，给儿子发了张照片：两个雪人站在雪地里，木牌上的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想，等春暖花开时，要告诉小远，有些东西比雪人更结实，比如藏在心里的温柔，冻不坏，也打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