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珩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小兰花，他的仙剑还握在手里，剑尖却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跪在地上，完全丧失了所有尊严的容昊，心中五味杂陈。
那是他曾引为知己的挚友。
如今，却成了一个为了一缕残魂，不惜屠戮生灵，与邪祟为伍的疯子。
看到容昊的犹豫，敖萱没什么耐心。
她屈指，又准备去弹那盏壁。
“我说！我说！”
容昊彻底崩溃了。
“是‘归墟’！是一个自称来自‘归墟’的人指引我的！”
他像是打开了某个禁忌的闸门，将所有秘密都倾泻而出。
“他告诉我，师父的仙元虽然已经消散，但只要收集足够强大的力量，扭转时空，就能让她完美无缺地回来！不是复活，是‘归来’！回到她陨落之前的那一刻！”
容昊的声音变得狂热而神经质。
“他说，鹿城这些凡人的怨魂和精气，只是最基础的材料！是引子！只要我为他做事，他就会给我足够的力量！”
“我只是他推到明面上的一颗棋子！他需要我搅乱三界，收集更多的力量！”
殿内死寂。
只剩下容昊癫狂的自白在回响。
小兰花听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长珩的衣袖。
长珩手背青筋暴起，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蛊惑，能让一个人疯狂至此。
东方青苍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
扭转时空？
好大的口气。
“归墟……”敖萱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目的？”容昊惨笑起来，“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他抬起头，血丝遍布的眼睛里，是一种看破一切的疯狂。
“上古大战，在三界边界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他们说，那道裂痕，是通往‘新生’的大门！”
“他们要扩大那道裂痕，让混沌之气重新淹没三界！让所有的一切，神、魔、仙、人，都重归混沌！在废墟之上，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世界裂痕！
敖萱的动作停住了。
她来此界的目的，就是修复那道裂痕。
原来，在她之前，已经有人盯上了那里。
而且，不是想修复它，而是想利用它，毁灭一切。
“归墟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在哪里？”长珩厉声喝问，他必须知道这群疯子的底细。
容昊张开嘴，正要说出更多。
突然。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爬满了他的脸。
“不……”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音节。
下一秒，一簇黑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心口处，猛地窜了出来。
那火焰没有温度，没有光亮，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啊啊啊啊——！”
容昊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疯狂地在地上翻滚，想要扑灭那火焰，可那黑炎如同跗骨之蛆，从他的血肉、经脉、仙元深处燃起。
东方青苍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
可已经晚了。
黑炎蔓延的速度快到超越了时间的流逝。
只是一瞬间，容昊的身体就在火焰中化为飞灰，连同他的魂魄，都被燃烧殆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惨叫声戛然而止。
废墟之上，重归死寂。
仿佛刚才那个疯狂的仙君，从来没有存在过。
就在容昊消失的同一时间。
一股阴冷、死寂、不属于三界任何生灵的意志，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它像一阵无形的寒风，扫过整片废墟。
小兰花浑身一僵，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从头到脚都动弹不得。
她体内的息壤之力，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发出来自本源的战栗。
长珩的仙力，在这股意志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东方青官身周的业火，猛地收缩，紫色的火焰跳动着，发出警告般的低鸣。
那股意志，在他们三人身上，逐一扫过。
在敖萱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最后，一个冰冷怨毒，不带任何感情的神念，直接在四人的脑海中响起。
“你们，都将成为‘归墟’的养料……”
话音落下。
那股令人窒息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旷的废墟之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敖萱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那枚琉璃盏，连同里面的残魂，也在容昊被黑炎吞噬的瞬间，一同化为了虚无。
一切线索，都断了。
那股阴冷意志如潮水般退去，废墟之上的死寂，却比刚才的喧嚣更加沉重。
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容昊消失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被灼烧过的黑色印记，连一丝灰烬都未留下。
小兰花扶着长珩的手臂，指尖冰凉。
她能感觉到，这位水云天的战神，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东方青苍站在原地，周身的业火缓缓收敛，只留下一层淡淡的紫光护体。他没有看任何人，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眉头紧锁。
“轰——咔嚓——”
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哀鸣，打断了这片死寂。
是海市。
支撑着这座虚幻之城的最后一丝仙力，随着容昊的彻底消亡而断裂。
整座悬浮的城市，那些残存的断壁残垣，开始缓缓倾斜。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它就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巨大生命，安静而悲凉地，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月牙湖，沉没下去。
巨大的阴影掠过水面，破碎的琼楼玉宇被黑暗的湖水无声吞噬，连一个水花都未曾激起。
盘踞在空中的上百条水龙，也在此刻同时解体，化作最纯粹的水流，回归湖泊。
天空，恢复了它原本的清朗。
敖萱站在最后一块即将沉没的白玉残片上，她抬起手，托着那颗幽蓝色的定海神珠。
珠子上，一圈柔和的光晕扩散开来。
光晕所过之处，月牙湖中积攒了数万年的怨毒祟气，那些因容昊的阵法而变得浑浊、粘稠的湖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水中所有的污秽都抹去。
湖底的淤泥和黑暗被净化，露出了干净的白色湖沙。
原本死气沉沉的湖水，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比从前更加灵动。
水汽蒸腾，带着一股雨后草木的清新。
当最后一片废墟也沉入湖底，湖中心，一座由湖水和流沙自然形成的小小岛屿，托住了他们四人。
“扑通”一声。
长珩双膝一软，跪倒在湿润的沙地上。
他手中的仙剑脱手，发出一声轻响。
他没有哭，也没有嘶吼。
只是那么跪着，双眼空洞地看着平静的湖面，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数万年的挚友，到头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憎恨的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