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终于在一种诡异的和谐气氛中散了。各路仙家带着自家垂头丧气的子侄们悻悻离去，看向东华帝君的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几分恍然大悟和知难而退。
少绾临走前，凑到萱凌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挤眉弄眼：“我说，你那择偶标准，是不是照着谁抄的啊？抄得也太明显了些。”
萱凌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抄谁？”
少绾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又飞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东华，见他正与折颜说话，没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还能有谁？你身边那尊最大的门神啊！你呀，真是个不开窍的石头疙瘩！”说完，便大笑着拉着墨渊走了，留下萱凌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石头疙瘩？她哪里像石头疙瘩了？她明明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少绾的话莫名其妙。
折颜也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递给她一小坛桃花醉：“知道你不爱饮酒，这是给你漱口的。今日这出戏，看得老凤凰我可是心满意足。”他的目光在萱凌和东华之间来回打了个转，笑容愈发意味深长，“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丫头，别光顾着低头赶路，也看看身边的人。”
说完，他也摇着扇子，悠哉悠哉地驾云而去。
一时间，热闹的宴会殿前只剩下萱凌和东华二人。晚风拂过，吹起她金色的裙摆和东华银色的长发，在月光下纠缠在一起，又缓缓分开。
“走吧。”东华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并肩走在回琉璃宫的玉石路上，一路无话。夜色下的九重天很安静，只有偶尔巡夜的天兵经过时，远远躬身行礼的声音。
萱凌抱着那坛桃花醉，脑子里却一直在回响着少绾和折颜的话。
“照着谁抄的？”
“看看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旁的东华。他步履从容，月华洒在他身上，为那身紫衣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侧脸的轮廓完美得像是神工雕琢，连垂下的眼睫都带着一种疏离的美感。
好看，是真好看。
打架，肯定打得过自己。
聪明，那是毋庸置疑的。
担当……她想起若水河畔，他为她挡下所有风雨，守了她那么多个日夜。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少绾她们，说的不会是东华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根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心。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心跳也乱了一拍。不可能，怎么会。东华是上古神只，是活了几十万年的石头，他怎么会对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有兴趣？他对自己好，大约是因为看在父君的面子上，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战功卓着，他惜才罢了。对，一定是这样。
她默默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心绪才稍稍平复下来。
到了琉璃宫门口，东华停下脚步：“进去吧，早些休息。”
“嗯。”萱凌点了点头，抱着酒坛子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今天……多谢你了。”
“谢什么？”
“谢你帮我挡了那些人。”她指的是宴会上那些烦人的苍蝇。
东华看着她，紫色的眸子里映着天上的星河，淡淡地开口：“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看书的时候，打扰我看书的心情。”
萱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说，她比他手里的佛经还有趣？这算是……夸奖吗？
她还没想明白，东华已经转身，一会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萱凌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抱着酒坛子回了寝殿。仙娥们早已备好了安神的香汤，她却毫无睡意。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放。从父君突然要给她赐婚，到她当众拒婚，再到这接连不断的“选美”宴会。一开始，她只觉得愤怒和烦躁，认为父君是老糊涂了，想拿她当政治联姻的工具。
可现在冷静下来，她却渐渐咂摸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父君是真的想把她嫁出去吗？
如果真是如此，以他的手段，何必搞得这么大张旗鼓？他完全可以下一道天旨，就算她再不情愿，闹得再凶，君命如山，她最终也难以违抗。他根本没必要先是提一个明显不配的南海太子，被她顶撞后，又弄了这么一出啼笑皆非的相亲大会，把四海八荒的青年才俊都拉出来遛了一遍。
这不像是在逼她成婚，倒像是在……演戏。
演给谁看？演给我看？
他把那些歪瓜裂枣一个个摆在她面前，是为了让她明白，这世间能配得上她的人，寥寥无几？是为了让她自己产生危机感，主动去寻找那个“唯一”的可能？
这个念头让萱凌豁然开朗。
她想起在凌霄宝殿上，父君那张看似恼怒，实则带着几分算计的脸。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他或许早就料到她会当众拒婚。他要的，或许就是这个效果。
用一场盛大的闹剧，来衬托某个人的与众不同。
而那个被衬托的人……萱凌的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张万年冰山脸。
“哎呀……”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己真是个笨蛋，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怎么到了这种事情上，就迟钝得像块木头。
她想起自己那天在凌霄宝殿上，当着那么多仙神的面，把父君顶撞得下不来台。虽然当时觉得很痛快，但现在想来，却有了一丝愧疚。父君或许用心良苦，自己却只顾着发泄情绪，让他当众丢了面子。
不行，她得去跟他谈谈。一来是为那天的冲动道个歉，二来，她要弄清楚，父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如果他真的只是想逼自己成婚，那她绝不妥协。但如果他另有深意……她也想听听他的真实想法。
毕竟，那个“培养继承人”的任务，如同一座大山，也实实在在地压在她心头。
打定主意，萱凌便再也坐不住了。她换下华丽的宫装，穿上一身干练的劲装，连夜朝着天君的紫宸殿飞去。她倒要看看，她这位父君，是不是真的把她当成了棋子，又或者，他这盘棋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