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外的铜铃被风撞得急响，混着晶化茧壳开裂的细响，像极了催命的鼓点。
苏晚竹额角的晶簇又蔓延了半寸，冰碴子似的刺着太阳穴。
她能清晰感知到陆昭的状态——他颈侧的晶化冰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锁骨爬，皮肤下的帝裔纹泛着暗金，与青灰的晶化纹路撕扯纠缠，像两匹绞在一起的锦缎。
昭昭。她攥紧他的手腕，掌心能摸到他脉搏跳得极快，晶化到心口要多久？
陆昭垂眸看她，右眼的晶化已经漫过眼尾，原本漆黑的瞳孔成了半透明的琉璃色，却比往日更亮：三息。他说得轻描淡写，拇指却悄悄勾住她小指，像极了五年前在荒星矿洞，两人躲在辐射兽的爪下时，他偷偷做的小动作。
话音未落，茧壳突然发出一声裂帛似的脆响。
苏晚竹抬头，就见透明的晶面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血月夫人扭曲的面容在裂纹后忽隐忽现，她的嘴型分明在喊，识海里的影后残魂却发出更尖锐的咆哮，震得祭坛的青石板簌簌落灰。
她在引血月之力。苏晚竹的指尖掐进掌心，荒星五年的生存直觉在警告她——若让影后残魂借着血月能量破茧，陆昭的晶化会被彻底引爆，而她的左眼晶化也会彻底吞噬剩余的视力。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右眼的琉璃色突然泛起金芒：我能撑到你结阵。
苏晚竹没接话。
她望着他颈侧的冰花已经爬上喉结，那位置是荒星时她为他包扎过的刀伤，当时他说，现在想来全是假话。
她咬了咬后槽牙，突然扯开腰间的银链，那是在荒星用辐射晶核磨的匕首，刃尖闪着幽蓝的光。
晚竹？陆昭的指尖颤了颤，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
苏晚竹没看他，刀尖在指尖划出半寸长的血口。
暗红的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她按在陆昭掌心——那是她用荒星毒草泡了三年的血，寻常人沾上会溃烂，却能暂时抑制晶化。
双魂锁链的咒。她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疼，而是想起在荒星黑市买到的残卷里，那行用血写的批注：以命饲魂，同生共死。她低头吻了吻他掌心的血珠，昭昭，我需要你信我。
陆昭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望着她染血的指尖，又望着她左眼的晶化纹路，喉结滚动两下，突然用染血的手捧住她的脸：我信。他说得很慢，像在咀嚼每个字的重量，从荒星雪夜你把半块糖塞给我时，就信。
远处祖祠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带着破风的锐响——是茧壳的裂纹又深了三寸，影后残魂的咆哮几乎要震碎耳膜。
苏晚竹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按上他右眼的晶化区域。
弑主之眼，开。她轻声念道。
陆昭的右眼突然迸出刺目的金光。
那光穿透晶化的琉璃，像一把淬了金的剑，直刺向她左眼的晶簇。
苏晚竹的左眼传来灼烧般的痛，但更强烈的是灵魂被牵扯的抽离感——两股能量在两人眉心处交汇，凝成一道半透明的锁链，链身流转着金红与幽蓝的光，正是帝裔纹与血月瞳的颜色。
这是......陆昭的声音发闷，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苏晚竹的识海里突然涌入大量画面。
有她在荒星被辐射兽追着跑时摔破的膝盖，有她蹲在废铁堆里熬制毒膏时被毒烟呛红的眼，还有她第一次在黑市杀人时颤抖的手——那是她的记忆，可视角却不是她的，是有人从旁看着，用目光将这些画面串成了线。
是我的视角。陆昭突然低笑，他的记忆也涌进她识海——天枢星的雨夜，他蹲在锦衣卫府的偏院里，看父亲的棺木被拖走；荒星的雪夜，他缩在破帐篷里发抖，却把最后半块糖塞进她手心；三天前在苏家祠堂，他藏在梁上，看着她被苏怜月推搡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两人同时倒抽一口气。
苏晚竹能清晰感受到陆昭此刻的情绪——心疼、欣慰、还有藏在最深处的恐惧，像一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而陆昭的指尖轻轻抚过她额角的晶簇，她能感知到他的温度，比记忆里更烫，像要把她的晶化纹路都融开。
影后残魂......陆昭突然皱眉。
苏晚竹这才惊觉，原本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弱了许多。
她顺着锁链感知过去，就见影后残魂的怨气正被锁链一点点抽走，注入两人交缠的能量里。
血月夫人的茧壳裂纹不再扩大，反而有细小的晶簇开始愈合。
成功了？苏晚竹有些恍惚。
陆昭没说话。
他的右手按在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晶化区域渗进来，像团小火。
苏晚竹的识海里又涌进新的画面——这次不是她的，是陆昭的。
画面很模糊，像是蒙了层雾。
她看见一个穿月白锦袍的女人，跪在青石板上，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
小男娃的眼睛像陆昭，黑得发亮，却挂着泪，小手抓着女人的衣襟：阿娘不疼，昭昭给阿娘吹吹。
女人笑了，眼泪却掉在小男娃手背上：昭昭要记住，阿娘去陪阿爹了，以后......
画面突然碎裂。
苏晚竹的左眼刺痛，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是眼泪。
陆昭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泪，声音哑得厉害：怎么哭了？
苏晚竹望着他右眼的金芒渐弱，晶化冰花也不再蔓延，突然笑了：没什么。她攥紧他的手，锁链在两人掌心流转，只是......突然有点贪心。
贪心什么？
贪心这锁链，能长点，再长点。
祭坛外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很轻，像在应和她的话。
而血月夫人的茧壳终于彻底闭合，晶面映着两人交握的手，像幅被冻住的画。
苏晚竹的泪滴落在陆昭手背的晶化冰花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
她能清晰感知到他识海里翻涌的情绪——那团蒙着雾的记忆里，穿月白锦袍的女人最后说的话被风雪卷碎前，陆昭小小的手指还沾着她衣襟上的血，而这抹痛竟在他心底藏了二十年。
昭昭...她的声音裹着哭腔，指尖轻轻抚过他喉结处的晶化纹路，那里还残留着荒星时她为他包扎刀伤的触感。
可下一秒，陆昭的识海突然翻涌起另一幅画面——
是她在荒星的第七个月。
暴雨砸在废弃的金属舱顶，她缩在生锈的管道后，脸上还挂着流民甩来的血。
三个手持铁棍的男人堵住出口，为首的刀疤男舔了舔刀尖：小娘皮，交了晶核还能留个全尸。她攥紧怀里的破布包，里面是三天前从辐射兽嘴里抢来的晶核，够换半袋压缩饼干。
刀疤男的铁棍砸过来时，她咬着牙撞向他的膝盖，指甲深深抠进他手背——那是她第一次杀人，血溅在她眼尾，像朵开败的红山茶。
陆昭的指尖骤然收紧，几乎要将她的手骨捏碎。
他的呼吸重得像拉风箱，喉结滚动着吐出四个字：我来晚了。这四个字像块烧红的铁，烫得苏晚竹心口发疼。
她抬头看他，右眼的琉璃色晶化里映着她的倒影，金芒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咔嚓——
茧壳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影后残魂的咆哮声陡然拔高，原本被锁链抽离的怨气凝成黑色爪尖，狠狠撕扯着金红与幽蓝交织的魂链。
苏晚竹的识海像被重锤猛击，太阳穴突突跳着疼，荒星时被辐射兽撕咬的旧伤竟跟着作痛——这是影后在反向侵蚀！
晚竹！陆昭的拇指用力碾过她掌心的血口，用疼痛帮她稳住神魂，用魂锁窥视！
苏晚竹咬碎舌尖，腥甜漫开的瞬间，她顺着锁链反冲而上。
影后残魂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百年前的天枢星还未与星际接轨，影后作为大祭司站在祭天台，她望着脚下跪成一片的贵族，眼底是癫狂的光：晶化是神罚，是让这腐朽的世界重获新生的钥匙！画面一转，她将毒咒注入苏家祖传的克夫玉，看着尚在襁褓的苏晚竹被戴上玉镯时，嘴角勾着笑：灾星？
不，她是最好的引信。
原来...苏晚竹的指甲掐进陆昭手腕，我不是克夫，是她用玉镯引动晶化，借我的命数当引子！
陆昭的帝裔纹在皮肤下翻涌成金浪，替她挡住影后残魂最后的反扑：所以她要血月，要晶化茧壳，要彻底引爆星球的晶化能量。他突然松开她的手，探入怀中摸出块裹着油纸的蜜糖——边缘已经被体温焐化，沾着他衣料的线头。
张嘴。他将蜜糖塞进她齿间，甜味在味蕾炸开的瞬间，苏晚竹的识海突然清明。
陆昭的掌心按上她后颈的晶化区域，两人的魂链陡然暴涨，金红与幽蓝的光刃绞碎了影后残魂的爪尖。
祭坛外的血月开始褪色，从妖异的红变成淡粉，最后凝成一轮普通的银月。
成功了？苏晚竹含着蜜糖含糊道。
陆昭没回答。
他的右眼晶化突然加速，青灰的冰花顺着鼻梁爬向心口，帝裔纹的金光被压得越来越弱。
苏晚竹这才惊觉他的体温在下降，冷得像块冰：昭昭？
只是...能量反噬。他扯出个苍白的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左眼的晶簇，你的晶化...停了。
苏晚竹摸向自己额角，果然，原本蔓延的晶簇不再生长，甚至有几丝在慢慢消融。
可她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不是因为晶化，而是陆昭的身影在她眼前重影——他的胸口已经被晶化覆盖，像尊冰雕里的活人。
陆昭！她扑进他怀里，听着他心跳声越来越弱，你说过要陪我吃遍天枢星的糖，要看着我把苏家当家人的令牌摔在周氏脸上！
陆昭的手抚上她后颈，在她发间塞了颗糖——不知什么时候，他怀里的糖纸撒了一地，像落了场雪：还有...半块糖。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留着...等我。
血月彻底退去的刹那，原本闭合的晶化茧壳突然剧烈震动。
裂纹里渗出黑红的血珠，顺着茧壳表面的纹路蜿蜒成诡谲的咒印。
苏晚竹抬头时，正看见血月夫人的面容在茧壳里重新凝聚，她的嘴角勾着冷笑，唇形分明在说：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