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仪宫里李姑姑铩羽而归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后宫。效果立竿见影——至少短期内，再没有哪个宫的人敢明目张胆地拿“不合旧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揽月轩找茬了。
但暗地里的目光，却更加灼热和复杂。
李梦瑶乐得清静，趁着这难得的“和平发展期”，加速推进她的揽月轩管理改革2.0版本。不仅完善了KpI细则，还真的捣鼓出了《揽月轩跨部门协作沟通Sop（标准作业程序）》和《突发事件应急预案（初稿）》，把素心和其他几个稍微识字的宫女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呼“娘娘您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这日午后，李梦瑶刚给手下的宫女们开完一个简短的“月度绩效复盘会”，总结了上月的得失，表彰了优秀，也指出了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小宫女们个个眼睛亮晶晶的，尤其是得了“进步最快奖”的那个，激动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就在这时，安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笑吟吟地来了。
“奴才给李嫔娘娘请安。”安公公如今对这位不显山不露水，却总能牵动圣心的主子，是越发客气了。
“安公公快请起，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李梦瑶心里嘀咕，不会是又有什么“衣服该怎么叠”的进阶版难题吧？
安公公笑着呈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摞……账本？还有几张地图？
“娘娘，皇上口谕，”安公公清了清嗓子，“说近日翻阅旧档，见去岁宫中部分用度记载有些……嗯，含糊不清。听闻李嫔娘娘于理事上颇有章法，特命奴才将这些陈年账目并几张废弃的宫苑草图送来，请娘娘闲暇时……‘帮忙看看，理理头绪’。”
李梦瑶：“？？？”
帮忙看看？理理头绪？皇帝这是……把她当免费实习生，还是当成某知名在线会计事务所了？
她看着那厚厚一摞明显带着灰尘气息的旧账本，以及那几张墨迹都有些模糊的宫苑图，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活儿，听着就一股子陈年老坑的味道。
“皇上……真是抬举臣妾了。”李梦瑶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臣妾才疏学浅，恐辜负圣意……”
“娘娘过谦了，”安公公笑容不变，压低了些声音，“皇上说了，就是觉得娘娘那套‘条理分明’的法子，或许能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娘娘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需要，或是看出了什么，直接让素心姑娘到御前回话便是。”
直接御前回话？这权限给得有点大啊！
李梦瑶心里那点不情愿，瞬间被一种名为“职业挑战”的兴奋感取代。查账？分析旧图？这活儿她熟啊！前世没少跟运营数据和项目流程图打交道！这不比天天研究怎么叠衣服、怎么插花有挑战性？
“臣妾，领旨。”她接过托盘，感觉分量不轻。
安公公完成任务，满意地走了。
素心看着那堆“烫手山芋”，忧心忡忡：“娘娘，这……宫里账目最是复杂，牵扯又多，万一……”
“怕什么？”李梦瑶眼睛发亮，摩拳擦掌，“账目复杂，才更有梳理的价值！至于牵扯……皇上既然让我看，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就事论事，用数据和逻辑说话！”
她立刻行动起来。首先，让人把这堆东西搬到书房，通风，除尘。然后，按照前世处理复杂项目的习惯，先进行“需求分析”——皇帝到底想从这些旧账和废图里看出什么？是核实开支？还是寻找管理漏洞？或者……有其他深意？
她铺开白纸，开始画思维导图，将可能的目标、涉及的部门、时间线、关键疑点一一罗列。
接着，她让素心找来空白的册子，自己设计了一套简单的表格，用于分类登记账目中的各项开支，标注出金额异常、名目模糊、时间对不上的地方。
对于那几张宫苑图，她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对比分析！找出不同时期图纸的差异，分析布局改变的合理性，甚至根据图纸上的标注，推测当年营建时的用料和工期……
她完全沉浸了进去，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毛笔在纸上划过的细微声响，以及她偶尔因为发现某个疑点而发出的轻微“咦？”声。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
素心在一旁默默研墨，看着自家娘娘时而蹙眉，时而恍然，时而飞速记录的样子，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隐隐的不安。娘娘这般本事，藏在这揽月轩，真的能长久吗？
几天后，李梦瑶带着几本整理得清清楚楚的册子和几张画满标记注解的图纸，让素心去御前回话。
她没自己去，一来避嫌，二来……她觉得自己这算是完成了一个“数据分析项目”，派“项目助理”去汇报成果，很合理。
御书房内，赵璟听着素心条理清晰、数据明确的回禀，看着那本用奇特表格清晰罗列出问题账目的册子，以及图纸上那些精准的批注和对比分析，深邃的眼眸中，惊讶之色越来越浓。
他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她那套“法子”是否能用在更复杂的事情上，或许能发现一些被旧有办事方式掩盖的问题。没想到，她给出的不是零散的发现，而是一份近乎完整的“审计报告”和“项目分析”！
这远比他预期的要深入、专业得多！那些模糊的账目，经她表格一列，问题点一目了然。那些废弃的图纸，经她对比一批注，当年的决策得失也清晰了不少。
这绝不是一个深宫妇人该有的能力！望江台的决绝，揽月轩的秩序，如今还有这堪比户部能吏的分析能力……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这些都是……李嫔一人完成的？”他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素心恭敬回答：“回皇上，皆是娘娘亲手整理、分析、记录。娘娘说，时间仓促，或有疏漏，请皇上圣裁。”
赵璟沉默了片刻，指尖在那本清晰的账目册上轻轻敲击着。这“理理头绪”的结果，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这已不仅仅是“颇有章法”，简直是……利器。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她……做得很好。这些册子和图纸，暂且留在朕这里。”
“是，奴婢告退。”
素心走后，赵璟独自坐在御案后，久久凝视着那几本散发着新鲜墨香、与周围奏折格格不入的册子。
他忽然觉得，这后宫，或许真的需要一些不一样的“秩序”了。而能带来这秩序的人……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李梦瑶那双冷静专注的眼睛。
“安如海。”
“奴才在。”
“传朕口谕给内务府，今年宫中夏衣的采买与分发……让他们拟个新章程上来，要清晰、高效，杜绝往年那些糊涂账。”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他们拟不出来……就去揽月轩，请教一下李嫔的‘法子’。”
安公公心中剧震，面上却丝毫不显：“嗻！”
皇上这意思……是要将李嫔娘娘那套，推行到更大的范围了？这揽月轩的风，怕是真的要吹遍六宫了！
而此刻，揽月轩内的李梦瑶，刚刚听完素心的回报，正抱着一杯温热的桂花蜜水，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心里琢磨着：皇帝对她这份“项目报告”到底满不满意？会不会还有后续的“数据分析需求”？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份“兼职作业”，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变成一项正式的、足以震动整个后宫管理体系的“大项目”。
她这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的翅膀，似乎正在引发一场超出她预料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