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光在石壁上跳了一下，沈知微的手指贴着鼓皮边缘轻轻一划。那点节奏顺着指尖传出去，像敲在空心木匣上，嗡地一声轻响。
前方空气颤了颤，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裂开缝隙。
她迈步进去，靴底踩在石阶上没有发出声音。阿蛮留在了外面，她知道不能再带任何人进来。这条路只能一个人走到底。
台阶向下延伸，越走越窄。墙上的刻痕越来越多，全是北狄文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她认得几个字——“血”、“祭”、“归”。其他的看不明白，但能感觉到那些字像是活的，在火光里微微发烫。
茉莉香变浓了，不是宫里熏的那种甜味，是带着腥气的，闻久了喉咙发干。
她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银针，横在鼻前。针尖很快蒙了一层雾，颜色由白转灰。有毒，但不致命。是迷魂类的气味，让人慢慢失去判断力。
她把针收回袖袋，继续往下走。
鼓声又来了，这次是从脚下传上来的。不是真鼓，是某种震动，规律地敲打地面，像心跳。她低头看脚边的石板，缝隙里渗出一丝紫绿色的光。
她蹲下身，用指甲刮了点粉末放进小瓷瓶。这是毒茉莉汁液蒸发后的残留物，和雪貂胃里的药丸同源。
站起来时，通道到了尽头。
一扇石门立在面前，上面刻着七座山峰，中间那座塌了一角。她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正要换手法，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你倒是准时。”
沈知微抬头。高台上站着一人，穿玄金长袍，手里拿着一面布满裂痕的铜镜。萧明煜。
他嘴角扬起，把镜子对准她：“看看你自己。”
镜面泛红，映出她的脸。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浮现出一块淡淡的印记，形状像狼头。
她没动。这种事她早有预感。
萧明煜低笑一声，转身将镜面对准另一侧入口。
陆沉刚冲进来，枪尖还带着风声。镜子里，他肩胛处的伤疤变成完整的图腾，狼首仰天，口中衔月。
“你们两个，一个母亲是北狄圣女，一个父亲曾为北狄效力，流着叛族的血，还敢来碰这里？”萧明煜声音冷下来，“今日我便替先帝清理门户。”
陆沉没说话，枪尖往前送了半寸。
沈知微却在这时开口：“你说清理门户，那你呢？二皇子府里供着碎镜子，每面都刻着‘沈’字。你是恨这个姓，还是怕它？”
萧明煜脸色一僵。
她没等他回应，快步走向中央冰棺。寒玉制成，表面刻着七大阵图——雁行、锋矢、鱼鳞、鹤翼、长蛇、方圆、衡轭。都是沈家军的命脉阵法。
棺内躺着一名女子，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沈婉容。
她伸手想碰棺盖，却被陆沉拦住。
“别碰。”他说，“这棺材靠下面的东西撑着。”
她顺着他目光看去，脚下地面绘着星轨图案，线条是暗红色的，像是干涸的血。她取出银针，蘸了一滴指尖血，落在星轨交汇点。
血珠停在那里，没有被吸收。
“阵法没启动。”她说。
萧明煜在高台上冷笑：“你以为我没准备？”
他举起碎镜，往地上一砸。
镜子没碎，反而亮起红光。那光顺着星轨蔓延，像点燃了引线。整座祭坛开始震动。
沈知微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站稳，脚下的石板突然裂开。砖块坠入深渊，露出底下一条宽阔的河。
河水泛着紫绿荧光，冒着白烟。一滴溅到石柱上，石头立刻腐蚀出坑洞。
是毒茉莉变异汁液。她种过的那种，失败品。没想到被人收集起来，改造成地下循环系统。
“原来如此。”她盯着那条河，“二十年前疫情爆发，朝廷说是天灾，其实是你们拿沈家军工匠做实验。失败的药剂排进地下渠，养出了这些东西。”
萧明煜站在残存的高台边缘，嘴角溢出血丝：“你知道什么？你娘当年亲手调配的药方，就是用来控制北狄血脉的。她背叛了自己的血统！”
“所以你就把她关在这里？”沈知微盯着冰棺，“用她研究的东西，反过来囚禁她？”
“她是祭品。”萧明煜声音发抖，“只有纯血者才能激活圣坛。但她不肯配合，只好封存。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他话音未落，陆沉已冲向高台。枪尖直指咽喉。
萧明煜不躲，反而笑了：“你父亲带兵屠了沈家满门，你现在却要护着仇人之女？可笑。”
陆沉顿了一下，枪尖微颤。
就在这瞬间，祭坛再次震动。更大的裂缝在平台蔓延，三人各自后退，站在仅剩的几块石板上。
沈知微低头看那条毒河。水流方向是朝北的，说明出口在那边。但河面太宽，跳不过去。
她摸出怀里的鼓皮，又听了一遍那句密令：“戌时三刻，祭坛换人。”
换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冰棺。里面的人安静躺着，可衣服领口有一道折痕，像是最近才整理过。还有，眼角下方有一点极淡的湿印，不像泪，更像……汗渍。
她不信那是尸体。
“这不是我娘。”她突然说。
陆沉看向她。
“我娘死的时候我才五岁，但我记得她的手。右手无名指第二节断过，接得不好，会歪。棺里那个人，手指是完整的。”
萧明煜脸色变了。
沈知微一步跨到冰棺旁，抽出靴筒短刃，插进棺盖缝隙。用力一撬。
咔的一声，封口松动。
她正要掀开，忽然听见陆沉喊：“小心后面！”
她回头，看见萧明煜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狠狠砸向星轨中心。
地面轰然塌陷，大片石板坠入毒河。她踉跄几步，单膝跪地，手撑在棺沿才没掉下去。
陆沉被隔在另一边，奋力跃过来，落在她身旁。两人之间的桥彻底断了。
萧明煜站在最后那块高台上，喘着气，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既然你们都想死，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他举起匕首，对准自己胸口。
沈知微瞳孔一缩。
“等等！”她喊，“你知道谢无涯在哪吗？他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萧明煜动作停住。
“他留下的傀儡鸟，我见过。翅膀上有流云门标记。你说你清剿北狄余孽，可你连他们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
萧明煜咬牙：“那又如何？他们都得死。”
“那你告诉我，”她盯着他，“为什么你的镜子照得出我们的印记，却照不出你自己的？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空气静了一瞬。
萧明煜的手抖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冰棺突然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三人同时看去。
棺盖缓缓移开一道缝。
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搭在棺沿。
那只手的无名指，第二节明显弯曲变形。
沈知微呼吸一滞。
是真的。
她娘还活着。
女人慢慢睁开眼，目光扫过祭坛，最后落在萧明煜身上。
“你还活着啊。”她声音沙哑，“当年没把你杀了，是我最大的错。”
萧明煜脸色惨白。
女人撑着棺壁坐起来，披散的黑发间露出额头上的印记——一朵半开的茉莉花，花瓣泛着金属光泽。
她看向沈知微，眼里有了光：“孩子，你终于来了。”
沈知微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忽然察觉脚下的震动变了。
毒河的水流加快了，荧光变得更亮。星轨图案开始逆向转动，血线像活过来一样蠕动。
女人厉声道：“快离开那里！他们启动了最终循环！”
陆沉一把抓住沈知微手腕：“走！”
三人刚要动，祭坛四周的七根石柱突然爆裂。无数细丝从柱心射出，缠向冰棺。
那些丝线，是金属绞合的傀儡线，和裴琰身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女人抬手，指尖划过腕部，鲜血滴落。血珠悬浮空中，化作一道符文，挡住了丝线。
“快走！”她大喊，“别管我！记住，朱砂不是毒，是钥匙！”
沈知微被陆沉拉着往后退，眼睁睁看着丝线将冰棺重新封死，拖进塌陷的洞口。
毒河翻涌，荧光冲天。
萧明煜站在原地没动，手里匕首掉在地上。
沈知微回头看他，只见他额头渗出黑色血丝，顺着脸颊流下。
他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出和她们一样的狼形印记。
他不是伪龙命格。
他是第三个混血者。
陆沉拽她：“这边还能走！”
他们沿着残存的石脊前行，身后祭坛彻底崩塌。毒河改道，朝着皇宫方向奔流而去。
沈知微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片废墟中央，一面碎镜卡在石缝里，镜面朝天，映不出任何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