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三峰山下的雪原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怪响，更添了几分肃杀。
林枫、王栓子、山猫三人像三块冰冷的石头，死死趴在半山腰的岩石后面，连呼吸都几乎停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那条蜿蜒穿过山谷的小路。
来了！
月光下，几个黑影从小路尽头缓缓出现，动作极其谨慎，走走停停，不断观察着四周。人数不多，只有四个，但个个身形矫健，步履沉稳，即使在厚厚的积雪中也行动自如，显然都是好手。
他们穿着宋人常见的皮袄，但款式略显怪异，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
“不像土匪…”王栓子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在林枫耳边说，“更像…军伍里的斥候…”
林枫心中一凛，微微点头，示意继续观察。
那四人来到山脚下三块呈品字形排列的巨石旁——这正是簿册上标记的接头点！他们停下脚步，背靠巨石，形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沉默地等待着，如同四尊冰冷的雕塑。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光缓慢移动，山谷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声。
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对方警惕性极高，稍有异动就会被发现。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手心全是冷汗。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另一个方向，雪地里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林枫瞳孔一缩，只见两个披着白色斗篷、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北面的林子里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径直朝着那四人所在的巨石走去。
“北边的客人…”林枫心里猛地一沉。这身法，这伪装，绝非寻常土匪或宋军！
那两人走到巨石前，与先到的四人面对面停下。双方没有立刻交谈，而是极其警惕地互相打量了片刻。
借着明亮的月光，林枫勉强能看到后来那两人的侧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下巴剃得泛青，带着明显的异族特征！
金人！真的是金人！
林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刘扒皮竟然真的私通金狗！
这时，其中一个金人用生硬拗口的汉语低声开口了，声音沙哑难听：“…货呢？”
先到四人中领头的一个汉子沉声回应，声音同样压得很低：“…风声紧…刘三死了…新来的王都头盯得严…货暂时运不出来…”
“废物！”那金人语气陡然转厉，“…大汗耐心有限！误了大事，你们担待不起！”
“…正在想办法…”宋人头目似乎有些畏惧，“…柳娘子那边…有…有新消息…说…说可能…有…有内鬼…”
内鬼？林枫心里咯噔一下。是在说黑风坳的事？他们起疑了！
“…查！”金人冷冰冰地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下次朔日…老地方…必须见到货！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明白…”宋人头目声音发干。
双方又低声急促地交谈了几句，似乎在交代什么细节，但距离太远，林枫一个字也听不清。
随后，那两名金人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北面的林子，消失不见。
那四名宋人又在原地警戒了片刻，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迅速沿着来路撤离，很快也消失在月光下的雪原中。
山谷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枫三人依旧趴在岩石后，一动不动，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信息量巨大，却如同惊雷炸响！
刘扒皮私通金人，在运输某种重要的“货”！现在刘扒皮死了，交易中断，金人催得急！而且，对方已经起了疑心，在查“内鬼”！下次交易定在朔日，也就是十几天后！
“队…队副…”山猫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吓坏了，“他…他们真是金狗！还要…还要杀人…”
王栓子也是脸色煞白，呼吸急促，死死攥着刀柄：“狗日的刘扒皮！真该千刀万剐！”
林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必须立刻撤离！此地绝不能久留！对方刚走，警惕性可能还没完全放松…
突然！
下方山谷中，异变陡生！
就在那四名宋人消失的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和愤怒的吼声！
“有埋伏！”
“抄家伙！”
林枫三人骇然失色，猛地探头望去。
只见月光下，刚才撤离的那四名宋人，竟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团团围住，正在激烈搏杀！那些黑衣人出手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显然是专业的杀手！
“不是我们的人！”王栓子急道，“是谁？！”
林枫心念电转——灭口！金人信不过这些宋人走狗，或者…是另一股势力在截胡？！
战斗结束得极快。那四名宋人虽然身手不弱，但寡不敌众，又遭突袭，很快就被砍翻在地。黑衣人迅速检查尸体，在其中一人身上摸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重伤未死的宋人突然猛地跃起，扑向一个黑衣人，嘶声大吼：“柳娘子…救…”
话未说完，一把短刀就精准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柳娘子？！林枫听到这个名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黑风坳那个寡妇？！她的人？！
黑衣人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从一个宋人怀里掏出一封密信模样的东西，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打了个手势，几人如同来时一样诡异，迅速分散，消失在周围的阴影中。
山谷再次死寂，只留下四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和一片狼藉的血色。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林枫三人趴在山上，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
“走！快走！”林枫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嘶哑低沉，“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撤回寨子！”
三人连滚带爬地从岩石后起身，也顾不上隐蔽了，沿着预先探好的撤退路线，玩命地向山下狂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疼，脚下不断打滑，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不顾一切地逃跑。
刚才那一幕太可怕了。金人、神秘的宋人接头者、还有更神秘的黑衣杀手…这潭水深得超乎想象！他们撞破的秘密，足以让他们死上一百次！
必须立刻回去！将消息告诉王禀？不…王禀可信吗？林枫心里乱成一团麻。
就在他们快要冲到山脚，眼看就要进入相对安全的林地时！
“咻——！”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林枫的耳边飞过，狠狠钉在他前方的树干上，箭尾剧烈颤抖！
“有埋伏！”王栓子嘶声大吼，猛地将林枫扑倒在地！
几乎同时，又是几支弩箭从侧前方的林子里射来，噗噗噗地钉在他们周围的雪地里！
“散开！找掩护！”林枫心脏狂跳，就势滚到一块大石后面，拔出短刀，眼睛死死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王栓子和山猫也各自找到掩体，紧张地握着武器。
林子里寂静下来，只有风声。对方没有再射击，似乎在观察，或者…在逼近。
“几个人？”林枫压低声音问对面的王栓子。
“看不清…至少三个…可能更多…”王栓子声音发紧，“妈的，被包饺子了！”
是那些黑衣杀手？他们没走？还是发现了我们？林枫心念急转。不管是谁，对方是要灭口！
不能坐以待毙！
“栓子！山猫！”林枫低吼，“我数三声，一起往寨子方向冲！能跑一个是一个！把消息带回去！”
“队副！”
“执行命令！”林枫不容置疑，“一！二！”
“三！”
“冲！”
三人同时从掩体后跃出，朝着寨子方向亡命狂奔！
“咻咻咻——！”
更多的弩箭射来，追着他们的脚步！一支箭擦着山猫的胳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啊！”山猫痛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
“别停！”林枫回头大吼，伸手想去拉他。
就在这时，前方雪地里，猛地站起三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钢刀，眼神冰冷，挡住了去路！与此同时，两侧也出现了人影！
彻底被包围了！
“拼了！”王栓子眼睛瞬间红了，怒吼一声，挥舞着短刀就朝着正面挡路的黑衣人扑去！
林枫也拔出刀，眼神绝望而凶狠。山猫捂着流血的胳膊，脸色惨白，但也咬牙举起了武器。
绝境！十死无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啪！”
一支响箭突然从不远处的林子里射出，带着刺耳的尖啸，在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绿色焰火！
正准备扑上来的黑衣杀手们动作猛地一滞，齐齐扭头望向焰火升起的方向，眼神中露出一丝惊疑和…忌惮？
紧接着，那个方向传来一声清冷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子喝声：“放他们走。”
黑衣杀手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为首一人似乎极其不甘地瞪了林枫三人一眼，但最终还是打了个手势。
包围圈瞬间松开一个缺口。
林枫三人完全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走！”那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林枫来不及多想，一把拉起受伤的山猫，对王栓子吼道：“走！”
三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包围圈，玩命地朝着寨子方向狂奔，甚至不敢回头。
一直跑出老远，确认身后无人追赶，三人才敢停下来，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刚…刚才那是谁？”山猫捂着伤口，惊魂未定，声音发颤。
王栓子也是一脸骇然：“不…不知道…那女的…是谁？为啥救咱们？”
林枫脸色苍白，心脏还在狂跳。那清冷的女声…他总觉得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绿色焰火…命令黑衣杀手放人…她是谁？为何要救他们？
混乱的线索和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浇头而下，让他浑身发冷。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王栓子和受伤的山猫，又望向野猪洼军寨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寨子，恐怕不能再待了。
秘密已经揭开了一角，杀机也随之而来。下一次，恐怕不会再有人出手相救了。
必须尽快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