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舰桥内每个人的心头。
舷窗外，那个曾经代表着希望的航道入口，此刻正像一只疯狂痉挛的巨兽之口，不断吞吐着毁灭性的法则碎片。而更远处，天启教团那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已经组成了一张无可逃避的罗网，正在缓缓收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个决策，都维系着数百万联合舰队将士的性命。
“秦磊……”苏烟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望着秦磊的侧脸，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钢铁般的冷静。
秦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主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数据，扫过身边每一个伙伴脸上紧张而决绝的表情，最后，落在了那个极不稳定的航道入口上。
他的脑中，属于“行者”的直觉，正在疯狂地向他示警。进入航道，危险。留在原地，必死。
“没有选择了。”秦磊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足以让舰桥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凯瑞尔长老，我们需要有人断后，为我们争取至少三分钟的突入时间。”
这是一个残酷的决定。断后，意味着要用血肉之躯，去阻挡“书记官”那整支庞大的舰队。这几乎是必死的任务。
所有人都看向了希尔凡族的大长老。
凯瑞尔那苍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对着秦磊，缓缓地行了一个希尔凡族最古老的礼节。
“我的族人，诞生于悲伤，却不畏惧牺牲。”他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传遍了整个希尔凡舰队，“孩子，去做你该做的事。希尔凡的荣光，将为你们照亮前路。”
说完，他转向自己的族人，声音变得庄严而肃穆：“希尔凡舰队，所有君主级以下战舰，开启‘悲伤国度’力场，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他们！”
“为了希尔凡！”
“为了女王！”
数万艘希尔凡战舰，在这一刻，调转了方向，义无反顾地朝着那片正在逼近的红色星海冲了过去。每一艘战舰上，都升腾起一种无形的、充满了哀伤与决绝的能量力场。这些力场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扭曲的“悲伤国度”，任何进入其中的敌人，思维都会被无限的悲伤情绪所侵蚀，行动力与判断力都将大幅下降。
这是以生命为代价，释放出的最悲壮的战歌。
“所有人！全速前进！目标，航道入口！”秦磊双目赤红，嘶哑地发出了命令。他知道，他没有时间去悲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这份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以“女娲号”为首的主力舰队，引擎全开，化作一道道流光，冲向了那个疯狂扭曲的入口。
刚刚进入航道，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感便从四面八方传来。航道内，根本不是稳定的空间，而是一片由法则碎片构成的致命风暴。无数比刀刃还要锋利的碎片，不断切割着舰队的能量护盾，发出“滋啦啦”的刺耳声响。
每一艘战舰，都在剧烈地颠簸，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
“护盾能量下降速度超过300%！一号、七号、十二号引擎过载！”零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一股无形的、阴冷的波动，悄然渗透进了每一艘战舰，直接作用于船员们的精神。
“心魔回响！”秦磊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法则航道崩塌时，最容易产生的副作用。它会勾起智慧生命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愤怒、绝望等负面情绪，并将其无限放大。
舰桥上，一名年轻的舵手，眼神突然变得涣散，他惊恐地大叫起来：“虫子！好多的虫子！它们要钻进来了！”他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操控着舵盘，让战舰差点撞上旁边的友军。
另一名通讯官，则突然满脸狰狞，拔出腰间的能量枪，对准了身边的同伴，嘶吼道：“是你！就是你上次在背后说我坏话！”
内乱，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
“该死！”玄鸦低吼一声，他之前在风暴之眼中本就受了不轻的伤，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此刻被“心魔回响”一勾，眼前瞬间出现了幻觉。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母星，看到了那漫天的火光，听到了族人们临死前的哀嚎。
“不！不——！”他痛苦地抱着头，双眼变得赤红，一股狂暴的妖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四溢。
“玄鸦！”苏烟见状，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生命律令的能量毫无保留地注入他的体内，试图安抚他那濒临崩溃的精神。
“没用的！常规手段无法对抗这种法则层面的精神污染！”秦磊大吼道，他知道，如果不能压制住这股“心魔回响”，整支舰队都会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就因为内乱而自我毁灭。
他双腿微分，稳住身形，双手猛地合十。
“口袋宇宙，镇压！”
这一次，“口袋宇宙”没有向外扩张，而是向内收缩，将整个核心舰队都笼罩了进去。秦磊以自己强大的精神意志为过滤器，强行将那些“心魔回响”的波动，隔绝在了“口袋宇宙”之外。
“噗——”
秦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如同金纸一般。同时庇护如此庞大的舰队，对抗整个航道的法则污染，这种负担，几乎要将他的精神之海彻底抽干。
“秦磊！”冷月第一时间扶住了他。
“我没事……”秦磊擦掉嘴角的血迹，咧嘴一笑，“这点场面……还顶得住。”
在他的强行镇压下，舰队内的混乱，终于被遏制住了。那些被心魔影响的船员，也逐渐恢复了清醒。
苏烟持续不断地用生命律令安抚着玄鸦，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玄鸦那狂暴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赤红的双眼也恢复了清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苏烟，眼神复杂，最终在力竭之后，昏了过去。倒下前，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了一句：“谢谢你……没放弃我。”
而另一边，冷月也在默默地对抗着属于自己的“心魔”。在她的脑海中，师父萧天的幻影，一遍又一遍地出现，用各种言语诱导她，劝她放弃抵抗，拥抱更强大的力量。
但这一次，冷月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同。
这些幻影的声音里，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却缺少了某种东西。是什么呢？冷月仔细地分辨着。
是……温度。
真正的师父，无论多么严厉，他的话语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辈的关怀与温度。而这些幻影，只有冰冷的逻辑和诱惑。
想通了这一点，冷月的心境，前所未有的空明。她缓缓举起“霜之哀叹”，对着脑海中那无数的幻影，轻轻一挥。
剑过，心魔尽散。
不知在航道中穿行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瞬间。
终于，眼前那狂暴的法则风暴，豁然消失。
舰队仿佛从一个极度嘈杂的世界，瞬间进入了一个绝对安静的墓室。
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星球，没有陨石，没有空间站，甚至……没有一丝光。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片绝对的、纯粹的黑暗虚空。这片虚空中，没有任何物质，没有任何能量，甚至连法则都似乎在此地终结。
在这片绝对虚空的中心，悬浮着一颗不断“心跳”的黑色奇点。
它每一次“跳动”，周围的虚空都会随之扭曲、收缩，仿佛一颗正在呼吸的，由黑暗组成的心脏。
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于“恐惧”的逻辑紊乱，在舰桥内响起：
“警告……警告……所有物理探测模块失效……常规空间维度参数无法识别……”
“警告，我们已脱离常规维度……此地……不存在物理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