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城外的临时营地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稻草的气味。佐佐木雄二蹲在炊事班的土灶旁，用树枝拨弄着灶膛里奄奄一息的火苗。自从明光镇那场混乱后，整个第四联队都被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整顿军纪”。
“喂，佐佐木！”森下浩二鬼鬼祟祟地摸过来，怀里鼓鼓囊囊的，“看我搞到什么好东西。”
他掀开衣角，露出两瓶贴着英文标签的威士忌。雄二挑了挑眉——这种高档货在前线可不多见。
“医疗队的仓库里顺来的，”森下得意地眨眨眼，“听说是从英国领事馆‘征用’的。”
两人躲到营房后的草垛旁轮流灌了几口。劣质烟草混合着酒精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雄二被呛得直咳嗽。森下却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没？联队长要被调走了。”
“野田大尉？”
“嗯，据说华北方面军对我们‘消极避战’的态度很不满。”森下抹了抹嘴，“新来的联队长是个东京来的‘精英’，陆大毕业的。”
雄二心头一紧。在日军体系里，陆军大学校毕业的军官往往是最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如果来个死硬派，他们之前那些小动作就难搞了。
正说着，营地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声。两人赶紧把酒瓶藏好，跑向集合场。野田大尉铁青着脸站在台上，身边果然多了个陌生军官——瘦高个，戴着金丝眼镜，活像只人形螳螂。
“这位是竹内少佐，”野田的声音像吞了苦瓜，“即日起担任本联队副联队长。”
竹内上前一步，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场：“诸君想必听说过第四联队的‘美名’。”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从今天起，我们要用鲜血洗刷这个耻辱。”
接下来的训话像把钝刀慢慢割着士兵的神经。竹内宣布实行“新规”：每日增加两小时操练、取消所有休假、夜间增设巡逻队……最后，他特别强调要严查“物资流失”问题。
解散后，士兵们像霜打的茄子。原田凑过来哀叹：“完了，好日子到头了。”
果然，第二天整个联队就尝到了“新规”的厉害。天没亮就被哨声吵醒，全副武装跑十公里，接着是刺刀训练、射击训练，午饭时间缩短到十五分钟。更可怕的是，竹内亲自带着宪兵队挨个检查士兵的私人物品。
“这是什么？”竹内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捏起雄二背包里的一块钨矿砂。
雄二心跳加速：“报告长官，是在徐州战场上捡的纪念品。”
竹内把矿石对着阳光看了看，突然笑了：“佐佐木雄二，大阪人，父亲是杂货商，难怪对值钱的东西这么敏感。”他随手把矿石扔回背包，“下不为例。”
检查结束后，森下悄悄告诉雄二：“三中队的井上被关禁闭了，从他床底下搜出三盒机枪子弹。”
“买卖物资的？”
“嗯，听说竹内要把他送军事法庭。”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接下来的日子，士兵们走路都夹着尾巴。黑市交易几乎绝迹，连最胆大的军需官都不敢再“调剂”物资。雄二注意到，营地四周突然多了几个便衣特务，整天盯着士兵的一举一动。
转机出现在一个雨天。雄二被派去仓库清点弹药，无意中听见竹内和野田的争吵。
“这是违反国际法的！”野田压抑着怒火。
“战争没有法律，”竹内的声音冰冷，“方面军已经批准了试验。”
“用活人？”
“反正都是死刑犯。”
脚步声临近，雄二赶紧假装整理箱子。竹内走出来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当晚，一支神秘车队驶入营地。森下半夜把雄二摇醒：“快看！”
透过帐篷的缝隙，他们看见十几个被黑布罩着头的人被押进那个一直被宪兵把守的仓库。更奇怪的是，随车来的还有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提着金属箱子。
第二天，联队突然接到开拔命令。野田大尉宣布要举行“特别演习”，目的地是三十里外的荒山。队伍沉默地行进着，连最爱说笑的大阪兵都闭上了嘴。
演习场是一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山谷。士兵们被分成几组，雄二和森下被安排在外围警戒。中午时分，山谷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怎么回事？”森下的手按在枪托上。
雄二摇摇头，心跳如鼓。这时一个传令兵跑来：“你们两个，去里面帮忙！”
山谷中央搭着几个帐篷，白大褂们进进出出。雄二被命令搬运木箱，掀开帐篷帘子时，他看见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中国人，胳膊上插着奇怪的针管，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别看！快走！”一个军医推了他一把。
回到警戒岗位时，雄二的制服已经被冷汗浸透。森下紧张地问：“里面在干什么？”
\"人体实验...\"雄二干呕了一下，\"他们在测试毒气。\"
傍晚回到营地后，整个联队都笼罩在诡异的沉默中。晚饭时，竹内突然出现在食堂，宣布明天继续“演习”。
夜深人静时，雄二和森下躲在厕所里商量。
“必须阻止他们，”雄二咬着牙，“那些都是平民！”
森下脸色发白：“怎么阻止？我们连枪都没有子弹。”
“还记得明光镇那晚吗？”雄二压低声音，“新四军能摸进来一次，就能摸进来第二次。”
森下瞪大眼睛：“你疯了？那叫通敌！”
“不，这叫救人。”雄二从鞋垫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白天偷画的地形图。”
两人争论到凌晨，最终森下妥协了：“大阪人果然都是疯子...但疯子总比畜生强。”
第二天演习前，雄二“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水壶，水流在地图上正好形成一条指向山谷西侧的痕迹——那里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演习比前一天更残酷。雄二被迫目睹了活体解剖、冻伤实验，有个年轻人挣脱束缚，用中文大喊“杀了我吧”，下一秒就被注射了不明药物，口吐白沫地抽搐起来。
中午休息时，雄二借口上厕所，悄悄溜到西侧铁丝网附近。他故意把刺刀“掉”在草丛里，刀尖正好指向一条隐蔽的小路...
下午四点，就在实验进行到最惨无人道的阶段时，山谷突然响起爆炸声。
“敌袭！”
枪声从西侧传来，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爆炸。雄二看见竹内慌乱地指挥士兵抵抗，而那些白大褂则手忙脚乱地销毁文件。
混乱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当增援部队赶到时，袭击者早已无影无踪。清点损失时，野田大尉的脸色难看至极——不仅实验数据全部被毁，更重要的是，所有“实验材料”都不见了。
竹内像头暴怒的野兽，命令彻查每个士兵。但当他们搜查到雄二的背包时，只找到一块普通的钨矿砂。
“又是你，”竹内盯着雄二的眼睛，“真巧啊，每次出事都有大阪人在场。”
雄二挺直腰板：“长官明鉴，我一直奉命在东南角警戒。”
竹内突然笑了，那笑容让雄二后背发凉：“很好...我记住你了，佐佐木雄二。”
三天后，联队接到调令——开赴武汉前线。出发前夜，雄二在枕头下发现一张字条，上面用中文写着：“我们知道。”
他把字条吞进肚子，望向窗外。夜空无星，但雄二仿佛看见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