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的意识，正疯狂吸收着海量的信息。
【重力常数的第十三位小数是……】
【兰利卡罗建城初期，第一块基石的材质是……】
【爱这个概念，在不同智慧种族中的化学本质差异是……】
真理、知识、定律、历史……一切都直接呈现在他的面前。
没有语言和理解的障碍。
他只要“看到”，就能“知道”。
他的意识飞速膨胀，好像要从一滴水变成一片海洋。
他正在理解世界。
他正在成为神。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卡洛斯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想永远沉浸在这里，直到自己也成为这片知识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他即将迷失的时候，一股寒意，突然从他意识的最深处升起。
那不是物理上的冷，而是一种信息层面的空白。
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
【我是谁？】
这个问题，让他膨胀的意识猛的一痛。
紧接着，一幅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钟楼学院下方，战斗正激烈。
他全神贯注的操作着仪器。
然后，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下方一个屋顶上。
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正抬头看他。
男孩脸上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符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微笑。
那个微笑。
就是那个微笑！
卡洛斯的意识猛的一震。
他想起来了。
在冒险顶替塞拉菲娜之前，他曾看到过那个孩子。
当时他以为是信息污染造成的幻觉，没有在意。
但现在，在这片纯粹的知识中，那个微笑的画面却如此清晰，深深烙印在他的意识核心。
那不是幻觉。
那是一个标记。
一个在他精神里悄悄埋下的坐标。
也就在卡洛斯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攻击从四面八方涌来。
涌来的是一片死寂的灰色雾气。
雾气从知识的每个角落渗出，无视了他的意识防御，直接涌入核心。
雾气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知识，没有信息，没有逻辑，只有无数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存在，而不是虚无？】
【你所见的真实，如何证明它不是一场梦？】
【你脚下的大地，是坚固的，还是脆弱的？】
【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这些问题像是酸液，开始溶解卡洛斯正在吸收的知识。
重力常数这个概念，因为一个“为什么不是斥力”的疑问而动摇，开始模糊。
兰利卡罗的历史，被“如果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呢”的假设覆盖，变得不确定。
他刚刚理解的十二种古代语言，瞬间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乱码。
“不！”
卡洛斯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
他试图用自己的逻辑去分析这片雾。
但他的分析工具，在这片雾气面前失效了。
因为雾的本质，就是反逻辑。
它不跟你辩论，只是不断提问。
它用最根本的、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未知，去消解掉所有已知的确定性。
卡洛斯的理性可以解剖任何复杂的结构。
但这片雾，是一片虚无。
你没法解剖虚无。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片灰雾污染、同化。
那些清晰的数据流，变得浑浊不堪。
那些坚固的逻辑链，开始出现裂痕。
他感觉自己正在下沉，从光明的知识海洋，沉入一片冰冷黏稠、没有方向的灰色沼泽。
他想挣扎，想呼救，想找到一个锚点来稳住自己。
他想起了伊沃尔。
那个沉默可靠的队友。
伊沃尔的锚定，是基于“存在”这个最原始的概念。
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从雾气中浮现，直接刺入他的核心。
【你如何证明，“伊沃尔”是真实存在的？】
卡洛斯的意识，停顿了。
是啊。
伊沃尔、赫克托、小队、『纠错者』……这一切，会不会也只是他脑中的一段信息，一场幻觉？
当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他与现实世界最后的连接，那根由伊沃尔用生命维系着的锚，开始变得脆弱。
……
兰利卡罗的另一边。
几个伪装成因骚乱而走失的普通孩童，正站在一座高楼的屋顶，抬头望着天空。
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或恐惧，只有一片空洞。
他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空，看到了那个正在知识中挣扎的意识光点。
“种子……发芽了。”
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轻声说，脸上露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微笑。
“好奇心，是通往迷惘最近的路。”
另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补充，“他越是想知道一切，就越是会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他们没有再说话。
只是安静的站着，像一群瓷娃娃，欣赏着一场迷失的演出。
……
“不……我是卡洛斯……我是『纠错者』小队的技师……”
在灰色的沼泽里，卡洛斯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维系住关于自我的定义。
但雾气只是用更轻柔，也更致命的方式包裹住他。
【卡洛斯这个名字，代表什么？】
【技师这个身份，又有什么意义？】
【你为之奋斗的纠错，其本身的正确性，又由谁来定义？】
卡洛斯的意识，被这些问题淹没了。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以立足的基点。
他的人生，他的记忆，他的骄傲，他所有的知识和技能……在这片绝对的未知面前，都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没有意义。
他忘了自己来自哪里。
他忘了自己要去向何方。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战斗。
他甚至，开始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再是一个点，不再是一条线。
他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散开，溶解，变成这片无边无际的灰色雾气的一部分。
他不再寻找答案。
因为他已经忘了，什么是问题。
他最后的念头，只有一个破碎的、没有主语的疑问。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