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脸颊微红,低声道:“不过是些闺阁消遣,难入爷的眼。”
“不必过谦。”胤祚走到绣架前,仔细看了看那蜻蜓的翅膀,“这掺银丝的技法,倒是少见。”
见他似乎真有兴致,董鄂氏心下微喜,鼓起勇气解释道:“是臣妾在家中时,跟一位江南来的绣娘学的,这是苏绣的绣法。她说江南的绣娘善用光影,以丝线色彩和针法变化,模拟物象在不同光下的形态。这银丝,便是仿那蜻蜓翅上的流光……”
她娓娓道来,声音依旧轻柔,却因谈及擅长之事,少了平日的拘谨,多了几分鲜活的灵气。
胤祚安静地听着,末了,只点了点头:“很好。”便转身去了书房。
虽只短短两字,董鄂氏却握着那根细针,在窗前站了许久,心底仿佛被那掺了银丝的线,悄悄划过一道微光的痕迹。
然而,这南三所内刚刚滋生的一点暖意,却未能抵挡住来自宫墙另一侧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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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佟贵妃处,近日来往的命妇似乎格外多些。这位出身高贵、背景深厚的贵妃,在经历了双贵妃并立的短暂沉寂后,似乎又开始活跃起来。她依旧保持着温婉宽厚的表象,赏赐下人,关心低位妃嫔,甚至在太后面前,也对楚言多有赞誉之词。
只是,那赞誉听在知情人耳中,总带着些别的意味。
“琪妹妹如今可是双喜临门,六阿哥刚立大功,又娶了贤惠福晋,真是叫人羡慕。”佟贵妃拈着佛珠,对前来请安的几位宗室福晋感叹,“到底是她教导有方,六阿哥年纪轻轻便如此沉稳干练,后日真是前途无量。”
这话听着是夸赞,细品却隐隐将胤祚的“沉稳”与“年轻”并列,暗指其心机深沉。
消息传到永寿宫,楚言只是淡淡一笑,对夏云道:“佟贵妃这是闲不住了。由她说去,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她如今统领六宫,权柄在握,并不将这些口舌之争放在眼里。只要不触及底线,她乐得维持表面和睦。
然而,这日,负责看守北五所冷宫的太监战战兢兢来报,被废黜的郭络罗氏近日有些异常,时常对着墙壁喃喃自语,偶尔会凄厉地喊几句“我的儿……”,看守的宫人都不敢近前。
楚言闻言,眸光一冷。
郭络罗氏早已疯癫,此事尽人皆知。偏偏在这个时候“异常”?
她立刻吩咐:“加派人手看管,没有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亦不许里外传递消息!再去查,近日可有承乾宫的人靠近过北五所?”
“奴才遵旨!”
楚言的直觉没有错。
很快,夏云便查回消息,三日前,承乾宫一个负责浆扫的低等太监,曾以“送换季衣物”为由,去过北五所外围,与看守的太监有过短暂接触。
“娘娘,看来佟贵妃是想借那疯妇之口,再生事端。”夏云神色凝重。
楚言沉吟片刻,唇角勾起一丝冷峭:“她倒是会找由头。郭络罗氏疯了,说的话自然做不得数,却能轻易勾起人们对往事的猜测,尤其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旧案。”她想起西林觉罗氏早夭的庶长子,心中刺痛。
“那咱们……”
“不必拦着。”楚言断然道,“她既然想演这出戏,本宫便看着她演。传话下去,郭络罗氏既已疯癫,所言所行皆不足为信,宫中若有妄传谣言者,杖毙!”
她要以绝对的权势,压制可能兴起的风言风语。
同时,她也要看看,佟贵妃这步棋,究竟想走到哪一步。
果然,没过两日,关于“六阿哥命硬克子”、“永寿宫风水有碍”的流言,便开始在宫人之间隐秘地流传开来,虽不敢明说,但那指向性却异常明确。
胤祚在朝堂上也敏锐地察觉到些许异样。
几位素来与佟佳氏交好的御史,近日奏折中开始含沙射影地提及“皇子当以仁德为本”,“不可因功自傲,更应注重修身齐家”,虽未点名,但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却不时落在他身上。
他回到南三所,脸色比平日更沉。
董鄂氏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不佳,奉茶时越发小心翼翼。
晚膳时,她见他几乎未动筷子,犹豫再三,还是轻声劝道:“爷,可是朝中事忙?多少用些吧,身子要紧。”
胤祚抬起眼,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与外界那些揣测、审视的目光截然不同。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丝。
“无事。”他难得地解释了一句,“只是些无聊议论。”
董鄂氏不敢多问,只默默替他布了些清淡的菜蔬。
夜色深沉,胤祚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承乾宫的方向,眸色冰寒。他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却厌恶有人将手伸向他的软肋,试图动摇额娘,甚至波及南三所。
这宫廷,从来都是一幅巨大的双面绣。一面是锦绣辉煌,君臣父子,夫妻和睦;另一面,却是密密麻麻的针脚,交织着算计、阴谋与无声的厮杀。
他现在看得越来越清楚了。而想要护住自己在乎的,唯有变得更强,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他缓缓握紧了拳,江南历练出的冷硬,再次覆上心头。
秋风送爽,吹黄了塞外的牧草,也带来了皇家秋狩的仪仗。
玄烨率宗室王公、文武百官及八旗劲旅,浩浩荡荡前往木兰围场。
此番秋狩,意义非同一般,既是耀武扬威,巩固与蒙古各部关系,更是对诸位成年阿哥能力、心性的一次重要考校。
永寿宫内,楚言亲自为胤祚整理着行装。
箭袖、骑射服、护腕、鹿皮靴……一应物品检查得格外仔细。她看着儿子愈发沉稳坚毅的侧脸,心中既有骄傲,亦难掩担忧。
此前去木兰围场,并非只有野兽,更有看不见的明枪暗箭。这次去木兰围场,楚言更是忧心忡忡。
“额娘放心,儿臣自有分寸。”胤祚看出她的忧虑,温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