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光被翻滚的铅云彻底吞噬。雨点初时只是细密的牛毛针,被渐起的冷风斜斜刮过树林,打在张三裸露的脖颈和脸颊上,带来刺骨的冰凉。他刚刚在林中狂放的笑声余韵,瞬间被风吹散,仿佛从未存在。树林深处越发幽暗静谧,连虫鸣都已噤声。
鼠王肥硕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通向办公楼方向的雨雾中,它留下的只言片语却像烙铁,深深印在张三心间:
“姬周!周天子的周!”
“他欠下的债不只是一个债主…”
“下手狠了…怨灵的痛苦得不到释放…你就替他赎罪!”
这三句话,如同三道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张三潜意识里那份因愤怒和正义感而飙升的杀气。也瞬间点破了那个冷藏车里、那个挣扎呼救的少女背后,那更浓重、更粘稠、更令人作呕的黑暗本质。
阿奇……或者姬奇?他不只是一个手段残忍的变态,他背后牵扯着的是某种更古老、更污秽的东西!是血祭邪神的勾当!那就不只是他和张三之间关于撞车赔偿的“私债”了。
张三脸上的雨水已经汇成细流,顺着下巴滴落。他看着鼠王肥硕的身影灵活地消失在越来越密的雨帘和幽暗林木后,嘴角残留着刚才那声疯狂大笑的弧度渐渐收敛,眼神却亮得惊人。
“周天子的周…姬奇…”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分量,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确认猎物气味的低沉咕哝。
鼠王大哥到底是异类,虽然顶着大夏官府的编制,终究不便直接插手人类之间的是非。但它的提点已经足够清晰——也足够惊悚。
这阿奇,或者说姬奇,绝不只是个走背运撞了自己车的三流变态杀手。他那层“演员”皮囊底下,缠着的可能是源自上古姬周的腐朽藤蔓!不管他是被沉沦的邪神蛊惑,还是生来就浸泡在扭曲的家族传承里——他那种虐杀少女、血祭邪法的行径一旦曝光,便是天理难容!
大夏朝廷的雷霆震怒、六扇门无孔不入的铁网、那些死于他手的冤魂日夜不息的地火煎熬……这股由人间律法、天道怨念与亡者诅咒拧成的合力,已经形成了一道无可逃脱的天罗地网!纵使他血脉里残留着“姬周”这面早已斑驳发霉的破旗,在这煌煌大势面前,也如同一片败絮,顷刻即碎!没有任何魑魅魍魉敢在这节骨眼上伸手保他!
鼠王唯一的警示清晰而冰冷:姬奇必须活着接受典明正刑!朝廷得将其明正典刑昭告天下,以正法纪;天地间那些被他虐杀的怨灵,更要日日夜夜吞噬他的生魂作为苦痛利息!让他死,那是便宜他了!要他活着,清醒地、清晰地感受这一切!这才是他应得的清偿!
“呵呵呵……”张三再次笑出声,这次声音压低了许多,却像是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愉悦冰碴。“姬奇啊姬奇……你不止欠我一辆车……你还欠着好多姑娘这辈子都还不清的血债啊……”
一股混合着极致正义感与隐秘私欲的狂潮在胸中激荡!追猎,变成了更高维度的“收债”!不只是为了自己那辆被撞烂的吉普车,更是为了……替那些无法开口的冤魂,先行一步,敲响那地狱的门环!
张三猛地一甩头,将冰冷的雨水甩开,大步踏前。身体姿态看似依旧随意(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伪装),但每一块肌肉都处于精准的控制之下。他不再刻意放慢脚步,反而如同融入了这滂沱暮雨,一步跨出,已在丈许开外。
脚下的烂泥、湿滑的苔藓、松垮的碎石……都成了他借力的踏板。他不走现成的山间小路,专挑林木更茂密、地形更崎岖之处,身影在飘摇的雨幕和浓重的阴影里时隐时现,快得像一道无声无息的鬼魅。
口中那首烂大街的口水歌调子依旧在哼唱:“我要找到你~不管南北东西~直觉会给我指引……”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奇异的笃定。此刻的张三是愉悦的,这种愉悦来自于拨开迷雾看透本质的洞悉,来自于即将亲手剥开猎物层层伪装的兴奋,更来自于——他知道,替天“收债”,此路畅通!
鼠王的提示言犹在耳:姬周血脉、滔天血债、怨灵索偿、活捉赎罪。这如同一个精准的罗盘,为他即将面临的黑暗探索标注了不可逾越的边界线。
“嘿嘿……良民?”张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嘴里还残留着刚才轻哼小调的余韵《我要找到你》,眼神却已彻底变了。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腥甜和草木腐烂气味的冰凉空气,抬头望了一眼铅灰色的、仿佛随时要倾泻更凶猛暴雨的天幕。
追踪,开始了。
他不再哼唱,脚步也不再轻佻。整个人仿佛融入这片雨幕笼罩的山林,气息变得极其收敛。湿软泥地上的脚印迅速被雨水模糊,但张三那双经过“系统”基础强化的眼睛,却在这越发浓重黑暗的环境中,捕捉着极其细微的痕迹——折断新生枝桠的嫩茬还未被雨水泡软的反光、新鲜拖拽痕迹滑过苔藓时留下的深色水线、几根挂在带刺灌木上的黑色化学纤维衣物碎屑……
这些痕迹断断续续,显示着猎物的仓惶与狼狈,像垂死野兽留下的一路腥臭血迹。方向,正指向大山更深处,那片被乌云压得最低、也传闻最是险恶不祥的废弃矿区!
张三的移动方式变得奇特:步伐频率并非恒定,时而如同山猫般无声滑过湿滑巨石,时而矮身穿过低垂的藤蔓灌木丛,避免碰掉凝结的水珠发出声响,时而又骤然加速,奔过一小段相对平缓的开阔地。
他不仅追踪痕迹,更是在凭借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一种在无数“系统任务”边缘疯狂试探时磨砺出的、对危险和“非常规能量”的模糊感应。空气中弥散的那股混杂着血腥、恐惧、污泥和……某种极其微弱、却又冰冷粘稠如活物的腐败气息(仿佛某种深埋地底多年的祭坛刚刚被撬开了缝隙),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如同黑暗深海中的引航浮标。
雨,渐渐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阔叶上噼啪作响,在山林间织成一片厚重的白噪音帷幕。但张三的步伐却越发稳定、迅疾。
雨势磅礴,山风在林间发出呜咽的呼号。湿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张三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紧贴皮肤,带来丝丝寒意,却又在剧烈的运动中蒸腾出淡淡的白汽。
他攀上一处陡峭的岩壁,落脚处碎石滚落,混入雨水奔腾的声音。站在一处突出的岩台上,张三暂时停下。他没有丝毫喘息,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幽深的山坳。
找到了!
在那里,一片巨大、荒芜、如同大地伤疤般存在的黑色区域,在暮雨灰暗中显露出更加狰狞的轮廓——废弃矿区的入口!倾倒的矿车轨道锈蚀如血污脉络,巨大矿井口张着黑洞洞的巨口,坍塌的矿工棚如同腐朽的巨人骨骸散落四周。空气似乎都比别处更加凝滞、沉重,带着浓烈的铁锈味、硫磺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感。
直觉如同烧红的烙铁,无比明确地指向那片如同噩梦具现的矿坑深处!
“找到你了……”张三无声地咧开嘴,雨水落入口中,咸涩冰冷,却浇不灭眼底升腾的火焰。那火焰是猎人锁定终点的兴奋,是准备撕下猎物伪装面具的残忍,更是替天行道者见证审判序幕拉开前的……庄严!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矿洞深处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更加污秽的腐朽气息,灌入肺腑。
下一秒,张三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融入那片被大雨和黑暗彻底统治的、充满死亡与邪秽气息的废弃矿区。每一步踏出,都更深入那由姬奇亲手挖掘(或继承)的地狱深渊。
幽暗的矿道深处,似乎有风从更深处呜咽而出,卷起细碎的石砾,打在腐朽的木梁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极了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收债人,已悄然驾临。他将亲手,将那躲藏在黑暗里的姬奇拖出来,逼他,睁开眼,看看这个他再也无法逃避的、由血债与怨灵共同编织的……人间炼狱!
张三的动作在一瞬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完全凝固在了原地。他的身体如同雕塑一般,伏在一棵巨大的朽木之后,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轻微,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隔着朦胧的雨幕和茂密的树林,张三的视线勉强能够穿透这片模糊的景象。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处被巨大山石半掩着的地方,下方应该是某个渗水的坑洼。而就在这个土包旁边,一个身影正剧烈地起伏着。
那是一个浑身裹满了泥浆和暗红色血迹的佝偻身影,看起来狼狈不堪。张三定睛一看,心中猛地一震——这个身影竟然是阿奇!
姬奇此刻正瘫倒在泥水里,显然受了重伤。他的身体不断地颤抖着,似乎想要努力爬起身来,但那条小腿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伤势严重。
而在不远处,一头巨大的野猪正站在雨中,它的口鼻不断地喷射着道道白色的气雾,双眼通红,仿佛发了狂一般。这头野猪体型巨大,与张三曾经做系统任务时遇到的那头大家伙不相上下,同样具有野性和凶猛的气息。
然而,与之前的那头野猪不同的是,眼前这头野猪显得异常狂乱,仿佛失去了理智。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攻击性,让人不禁为姬奇的安危担忧起来。
一场人猪大战似乎在所难免,而张三则静静地躲在暗处,观察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