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反对言郎归家，也能够理解为人父母的权衡利弊和爱子之心，但她的善心不该被摁在地上摩擦，不该握在旁人手中成为刺向她的利刃。
“那是肯定，娘子安心，奴记忆里的父母……已卖了两个阿姐，奴另有健康的弟兄，决计不会来寻奴。”
明洛听完心情反而沉重了两分，然后看向边上有点茫然的若干个男孩，他们年岁更小些，对家人几乎没什么记忆。
“总之，我有言在先。要走要留可以自决，我不会阻拦。但……如果决定走前反咬我一口，那么不要怪我。”
明洛终究没将成年后放归良藉的诺言说出口，对他们而言太远，对她而言也是一样。
万一之后她改变了想法呢。
万一她不再认为自己有义务放他们自由呢？
万一她成功被这个世道同化了呢？
她说完便有稀稀拉拉的应喏声响起，他们都尚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边上的其他人更心知肚明些。
“都回去吧。”
明洛没继续训话，刚想坐下吃点东西调节下心情，便见良财从外迎进了一人，一打照面，她便不自觉地站起了身。
“先生。”
她声音很轻。
“这边方便说话？”
明洛一言不发地往屋外去，是处郁郁葱葱的庭院，春日时分，花朵含苞含蕊，草木青翠柔长。
“太子遣奴来问，宋博士考虑地如何了？”冯绘的神情密不透风，全然没有一丝破绽。
“可是，要如何证明我考虑好了？”
明洛垂眸问。
冯绘淡淡道：“你莫非敢欺骗太子？”
太子……
哈。
明洛心里早早拿对方当个期货死人了。
有何不敢？
“自然不敢。”明洛习惯了口是心非，现代人在古代，最先要学会的就是言不由衷。
“你且安心，太子有言，若是事成，必保你出长安。”冯绘眼睛眯成微狭，口气淡淡。
“我家人呢？”
冯绘沉默以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嗯，看来……”太子对她不诚心啊，勾搭尉迟恭知道用金子，对付她就是纯粹威压，连糖衣炮弹都没有。
她如此位卑言轻不值一提。
连一箱金子都不配。
这个认知令她陡然生出几分不甘和决绝。
“先生可有其他交代？”明洛嘴角凝了一丝冷笑，绽开的笑容却十分明艳，兴许冯绘带了金子呢。
冯绘忽的被她的笑晃了一眼，半晌道：“并无。”
事实上，明洛想不到，李建成虽说比不得秦王雄才大略，但在收买人心上下了不少功夫，即便明洛不值一提，也不会让人空手而来。
无非是中间人贪昧下了。
还是那句话。
你一个平民百姓，不过仗着些许机巧能耐得了青眼，连个像样的身份家世都无，怎么值得旁人珍重相待？
“必为太子赴死。”
冯绘的回答让明洛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也让她的心再度坚硬了一分，不提任何情分，秦王府给了她多少，东宫又是怎么打发她的？
要是再拿长孙和郑观音比一比，明洛都觉得自己可以为秦王府死一死。
“另有一事。”冯绘说完正事又得了明洛的表态，神情稍稍缓和了两分，“冯某另想要个孩子。”
“多事之秋，先生等尘埃落定吧，不然千辛万苦得的儿子，也看不到他平安长大不是吗？”明洛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说出来的话淡漠如冰雪。
冯绘一直以来都被她以礼相待，没成想她会拒绝地那么明目张胆，丝毫不顾及什么。
什么叫他看不到孩子平安长大？
他拧起眉头：“你莫非得知秦王府的谋划？”
“先生高看我了，我若能知秦王所想，岂会有单独见你的机会？”明洛似笑非笑。
“只是小人斗胆提醒先生，有时该为自己留条后路，太子的处境并不可观，不是吗？”
明洛没有对冯绘口出恶言，反而尽心示警，和李建成比，她总归更担心郑观音些。
“你地方有路是吗？”冯绘褪去了办差的冷静，多少显露出几分情绪来，敏锐如他，内心认同明洛所言。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但凡铁了心想走，自然就会有。”明洛给了对方一个鲁迅式的回答，面色沉静。
冯绘怔怔看了她一会儿，眉头皱起又松开，心里纠结万分，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明洛没有追问他，那些破事是不是他主导的，这就已经把余地留够了，毕竟她尚能应付这些事。
就算是冯绘做的，那也是奉命行事，她无从指责对方。
没过几日，她的处境刚有所好转，宋平也安然无恙地回了家后，冯绘于一日午后带着正经车马来了明扬医院。
更为可怖的是，冯绘身旁跟着的婢女，是郑观音的人，正立在外头目不斜视，满脸清冷。
“太子妃近来身体不适，召见宋博士前去。”
冯绘的声音里凝着涩意。
这一天还是来了。
好像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下。
不过甭管她心理怎么强大，身子却微微一颤，默然望着屏风出神，良久问道：“的确身体不适？”
“是，太子妃尚不清楚博士的真实情况。所以……能否让博士欠冯某一个人情？”
冯绘不是没想过另谋出路，可惜他的身份实在没法再攀他处，那日被明洛的言语勾起了诸般心思，思来想去后还是愿意结一层善缘。
“先生请讲。”
明洛干脆深深鞠了一礼。
“得忍一忍，拳头落在脸上很疼。”冯绘稍稍退开了两步，举止已然表明他思索出来的对策。
明洛哪里不知这次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就算躲去秦王府又如何，指望旁人为她和太子妃撕破脸吗？
何必为难旁人为难冯绘。
人活在世上就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明洛慢慢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地透过窗棂看了眼等得淡定的贴身婢女，心中百转千回。
“放心，她不屑与这边的其他人言语。”也就不存在和旁人打听宋博士脸上受伤的可能。
冯绘看穿她的心思，当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