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眼神淡漠：“议过此事。”
不出意外，齐王要同往。
“何时？下月，下下月？”总不能等到秋风起吧。
“差不多。”
秦王心情称不上多么美妙，他此战的封赏已经大致拟好，是什么呢？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益州（现四川附近）大行台。
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界。
陛下为何不将他混熟梳理好的蒲州封给他呢？
都不用一应幕僚给他分析，他自己就猜得明白，无非是陛下乃至朝堂认为他权重势大，不愿将关中门户的蒲州划给他。
“反正二郎不介意吧。张七郎还巴巴等着呢。”李秀宁玩笑似地问了句，顺道请他赏脸用饭。
“介意什么？太子是我兄长。”
秦王随意得很，又盯着张七郎看了会，问：“宋明洛为何寻的你？她不是最爱名声……”
说到这词，他停顿了下。
是了，宋明洛爱得是赏赐是金银珠宝，声名荣耀这块，看得似乎不那么重。
“她自知身份低微，不方便出面。”张七郎没敢隐瞒，亏得宋明洛只得罪了个东宫。
想来人随军两次，主帅都是秦王，对她观感差不到哪里去。
“自知身份低微？”秦王好似听到了笑话般，斜眼看着阿姐，“她在你地方，都这么糊弄你的？”
“怎么？她在军中成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吗？”李秀宁哈哈一笑，答得颇为有趣。
“装模作样。”
秦王压住嘴角的讥讽，认真询问：“阿姐知道她真实来历吗？”直觉上，他认为阿姐知道。
“她说她失忆了。”
李秀宁给了弟弟一个大大的微笑。
“失忆？”秦王失笑。
十六七能胆大到随军从医，且医术不错得到认可，同时临危不乱，杀人下毒样样来得的小娘子，这种人会失忆？
她让别人失忆还差不多。
“可笑吧。但我挺喜欢她的，她没得罪你吧？”李秀宁挺为明洛捏把汗，她愿意为明洛挡住太子妃，是因为两者相较，她和郑观音太合不拢了。
而太子眼里，或许根本没有过明洛这人的存在。
“算不上。”
秦王近来心情起起伏伏地不定，一来回到长安见着爱妻爱子，还有新添的一堆儿女，着实体会了把儿女绕膝，贤妻美妾的俗人之乐。
他的长子都会喊耶耶了。
另一方面，他如何不知自己已经封无可封，爵位是秦王，勋级是上柱国，都到了顶。
而官位不用说，一层叠了一层，满朝文武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抬头更长的人了。
以至于他阿耶最终随意糊弄了他一个益州都督。
若是他能打下洛阳呢？
东宫那边，居然没人建议他阿兄和他争一争东进洛阳，领兵挂帅的位子吗？他不经意想起那年他与阿兄共同领兵南下进长安，又从长安出发去打洛阳的那段时光……
他目光又转回张七郎手中已然卷起来的佳作。
良久在心中轻轻一叹。
心存这种疑虑的不止秦王本人，除了秦王府一堆骄兵悍将幕僚参军防着东宫作妖来抢帅位，小人物明洛也颇为奇怪。
但她这日午后在城南晃悠，除了去马先生的学堂看看自家三郎的读书近况外，主要在打量所谓的贫民窟。
城北皇城天子，城南需要卖儿卖女？
太魔幻了吧。
但她很快看到一幕离奇却见怪不怪的情形，一位略显穷酸的士子不知从哪个人家偷溜出来。
她尚且来不及看清对方形容身貌，便有一群脏兮兮的小萝卜头们蜂拥而上，最大的一个手里捧着一份小报。
“先生买报吧。”
“先生才气逼人，日后必定富贵双全！”
“先生行行好。”
哈。
多么迥异的三句话。
明洛听得几乎发笑，倍感新奇地看着那人自认晦气，又希望赶紧脱身，如数把铜钱给了萝卜头们，拿着报飞快溜了。
这么容易？
明洛瞠目结舌。
“娘子莫觉得奇怪。大多白日来的文人士子，普遍不愿吸引行人路人关注，钱是小钱，特别对过夜的人来说，不值一提。”
若姚打量着明洛的神色，一面走一面解释。
“若真是那种贩夫走卒，或是更穷酸的男人，这城南私娼家还去不起，娘子莫小看了这墙角跟下的人家，好些私娼都是从平康坊被赶出来的。”
若姚继续说：“这处的百来份小报，除了散卖的，二三十份都是固定人家订的。有几户连季刊合刊特别版都提早预留了。”
“你和那些孩子说好，别太较真了，万一碰上不好惹的人，赶紧逃，挨打不是闹着玩的。”
明洛总归觉得这不是正途，虽说不是仙人跳，但她看着就觉得非长久之计，天知道这些文人都是什么来头。
她在城南转了一圈，又给一户病得不轻的私娼人家看了病，人上道得很，她一提小报，便立刻按月订了份。
“医师可是姓宋？”
此娘子年纪不轻，面容姣好，就是被妇人病折磨得气血不足，十分狼狈虚弱的模样。
明洛出门自然覆面，点点头。
“早听说过医师名声，奴家上个月有往延福坊求医，偏生医师居然被征召随军而去。”
“军令难违。”明洛没敢交浅言深。
“自然。未曾想医师如此年轻。”娘子心下模模糊糊地闪过一抹快要忘却的身影，偏偏居然和眼前之人重合上了。
明洛只默默颔首，带人转身而去。
晚间她去了趟赵二家，当初随军时，她几乎把自己压箱底的所有字画全部拜托给她寄卖。
要去收租了！
“宋医师来了。”赵二家的人识得她车马，还算热情地一路引她去见戴七娘子。
戴七见着她却说不出的欣喜，上下扯着她来来回回地看，释然而笑：“如今看你齐全，倒不枉我与九娘去城外为你求佛烧香。”
“这么认真吗？”
明洛熟稔极了，直接盘腿而坐，挑挑拣拣着桌上碗碟里的蜜饯瓜果，最终拿签子吃起了杏子。
“哪里能骗你。”
戴七明白她关心什么，当即捧来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