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的声音，像投入死寂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是全场上千人瞬间绷紧的神经。
发言，正式开始？
刚才那段视频，那句“菜霸”，难道还只是个开胃小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那个女人。
她没看任何人，也没碰讲台上的稿子，只是轻轻抬手，对着主席台的方向，问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各位领导，各位同行，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
“一个健康的，可持续发展的农产品供应链，它的终极目标，应该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无形的炸弹，在会场里炸开。
终极目标？
卖菜的终极目标不就是挣钱吗？
郑国强阵营里的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而主席台上的王副主任，眼神却瞬间变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台上的闻人语。
这个问题，瞬间把这场原本已经沦为个人恩怨和利益撕扯的批斗会，拉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
不等任何人回答，闻人语自己给出了答案。
她打了个响指。
身后那两块巨大的屏幕，再次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田园风光。
而是一片充满了未来感的，蓝色数据流。
无数的代码和图表，像瀑布一样在屏幕上流动，最后，汇聚成一个动态的三维模型——一座虚拟的，庞大而精密的“城市食物中枢”。
“我认为，终极目标有三个。”
闻人语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第一，让种地的人，赚到有尊严的钱。”
屏幕上，画面切换。
左边，是传统模式的示意图：一棵白菜，从地里出来，经过菜贩子，一级批发商，二级批发商，物流，最后到菜市场，每一个环节，都贴上了一张价格标签，最终价格翻了五到十倍。
右边，是新世界模式：一棵白菜，从合作社的农田，直接进入我们的智能仓储，再由我们的冷链车，送到超市货架。中间，只有一个环节。
“郑会长刚才说，我们砍掉了中间环节，断了很多人的活路。”
闻人语的目光，第一次，直视台下的郑国强。
“但您没说的是，这些所谓的‘环节’，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是如何像水蛭一样，趴在农民和市民的身上，吸走了最大的一块利润。”
“我们的模式，不是要断谁的活路。而是要把本该属于农民的利润，还给农民！”
“第二，让吃饭的人，花最少的钱，吃到最新鲜、最安全的菜。”
屏幕上的数据，开始疯狂跳动。
“传统供应链，从采摘到餐桌，平均时间超过七十二小时。因为环节太多，储存条件简陋，中间的损耗率，高达百分之三十！”
“各位，百分之三十！这意味着，每十斤菜，就有三斤，烂在了路上！而这部分成本，最终由谁来买单？还是消费者！”
画面一转，新世界集团那座正在建设的智能仓储中心的效果图，出现在屏幕上。
无人驾驶的运输车在仓库里穿梭，巨大的机械臂精准地抓取货箱，所有蔬菜都处在恒温恒湿的环境里。
“而我们的智能仓储和AI物流系统，可以将损耗率，降到百分之三以下！从田间到餐桌，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我们不是在打价格战，我们是在用技术，消灭浪费！”
会场里，已经有人开始倒吸凉气。
如果说之前的视频，是在打感情牌，那么现在，闻人语拿出来的，就是一把把锋利无比，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她在解剖这个行业，把那些藏在“传统”和“人情”外衣下的，最肮脏、最低效的脓疮，血淋淋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郑国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终于开始扭曲。
他身旁的彪总，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第三！”
闻人语的声音，猛地提高。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可以预测未来，可以抵抗风险，可以真正保障一座两千万人口城市‘菜篮子’安全的，新秩序！”
屏幕上，京城的地图展开。
无数条数据线，从周边的合作社，汇入市中心。
“我们的大数据中心，可以根据全城所有佳美超市的实时销售数据，精确预测出未来一周，京城需要多少西红柿，多少黄瓜。我们的订单，会直接发到农民的手机上，实现真正的订单式农业！”
“我们甚至可以根据天气模型，提前预警冰雹和暴雨，指导农民提前抢收，规避风险！”
“这，才是真正的，为这个城市负责！”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郑国强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台上的闻人语，因为愤怒，声音都在发抖。
“你说的这些，都是纸上谈兵！画出来的大饼！不切实际！农业，是靠天吃饭，靠人干活，不是靠你那些花里胡哨的电脑模型！”
他终于出手了。
全场的焦点，瞬间集中在了他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面对这尊行业泰山的雷霆一击，闻人语要如何应对。
然而，闻人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是看一个对手，而是在看一个，已经被时代远远抛在身后的，固执的老人。
她甚至笑了一下。
“郑会长，您先别急。”
她转过身，对着屏幕，又打了个响指。
屏幕上，所有花哨的效果图全部消失，只剩下了一张简单到极致的表格。
表格的标题，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新世界模式试运行一个月真实数据报告》。
“郑会长，您说的没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闻人语的声音，平静，却像重锤。
“就在您和各位忙着喝茶，开会，研究怎么给我们定罪的时候，我们已经悄悄地，试着跑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们的合作农户，平均收入，比去年同期，增加了百分之六十。”
“我们供给佳美超市的蔬菜，终端售价，比全市农产品市场平均价格，降低了百分之十五。”
“而我们新世界集团的运营总成本，比走传统批发渠道，降低了百分之四十。”
她每说一个数字，台下就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郑国强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数据，是不会说谎的。”
闻人语转过身，重新面向全场，面向主席台上的领导。
她的发言，进入了尾声。
“郑会长刚才说，他要为这个行业，求一个‘规矩’。”
“说得很好。”
“但他所维护的那个‘规矩’，是牺牲两头，养肥中间的规矩。是让农民被层层压榨，市民吃着高价菜，而利润，却被少数人垄断的规矩！”
“而我们新世界，要建立的，是一个‘新秩序’！”
“一个利用科技，让生产者多赚钱，让消费者少花钱，让食物更新鲜、更安全的新秩序！”
她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一个全新的时代。
“各位领导，各位朋友，请问，未来应该选择哪条路，还不够清晰吗？”
话音落下。
整个报告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钟后。
“哗——！”
雷鸣般的掌声，从后排的媒体区，率先爆发！
紧接着，是那些年轻的，被这幅未来蓝图深深震撼的与会者！
最后，就连主席台上，一直神色凝重的王副主任，也带头，用力地鼓起了掌！
掌声如潮，经久不息。
这掌声，不是送给闻人语一个人的。
是送给那个，被她清晰地描绘出来，让所有人都心向往之的，崭新的未来。
在这山呼海啸的掌声中，没有人注意到。
第一排正中央。
郑国强，那个刚才还像一头雄狮般愤怒的老人，此刻，正缓缓地，缓缓地，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热水洒了一地，氤氲出最后一点热气。
他那张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脸上，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溃后的，死灰般的茫然。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口才，不是输在人脉，甚至不是输在资本。
他输给了，他看不懂，也无法阻挡的，时代。
闻人语走下发言台，在万众瞩目中，走过郑国强的身边。
她停下了脚步。
没有看他，只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郑会长，你的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