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强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他没有发火，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用一方丝绸手帕，擦拭着一杆老旧的毛笔。
郑浩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父亲，我……”
“急什么？”郑国强吹了吹笔杆上的浮灰，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天，还没塌下来。”
郑浩的脸涨得通红：“可那个闻人语，她都快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了！釜底抽薪，她这是在挖我们的根啊！”
郑国强终于放下了毛笔，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你只看到了火，就想着用水去浇，或者用更大的火去烧。”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
“洪水来了，你堵在决口处，是没用的。你得去上游，找到那条河的源头，让它改道。”
郑浩愣住了：“源头？改道？”
“商业上的输赢，只是皮毛。”郑国强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真正能决定生死的，是规则。”
“既然我们在她的规则里玩不赢，那我们就换个玩法。”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内部电话，拨了个号码。
“老徐，帮我约一下商务委的刘主任，就说我那盆君子兰开了，请他来品鉴品鉴。”
“还有，农产品行业协会那几个老伙计，也好久没聚了，找个清净的地方，一起喝喝茶。”
挂了电话，郑国强重新拿起那杆毛笔，蘸饱了墨汁。
“小浩，你要记住。”
“想让一个人消失，不一定要用刀。”
“有时候，一张网，更好用。”
……
三天后，京城西郊的一座私人会所。
古色古香的茶室里，烟雾缭绕。
坐着的，都是京城农产品流通行业里，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佬。
这些人，要么是各大批发市场的掌控者，要么是物流运输行业的巨头。
他们都是靠着传统供应链吃饭的，新世界集团的“产地直送”，就像一把刀子，直接捅在了他们的饭碗上。
郑国强坐在主位上，一脸的痛心疾首。
“各位老哥，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为了我郑家。我郑国强这点家业，就算关门大吉，下半辈子也饿不死。”
他叹了口气，环视众人。
“我是为了咱们这个行业，为了咱们手底下那千千万万靠着这行吃饭的兄弟们，感到心焦啊！”
一个脑满肠肥的物流公司老板，把雪茄往烟灰缸里一摁，粗声粗气地说道：“郑老哥，你就直说吧！那个新世界，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让她这么搞下去，我们公司的货车司机，一半都得回家抱老婆！”
“是啊！”另一个批发市场的老总也附和道，“她把中间环节全砍了，听着是给老百姓省钱了，可咱们这些人怎么办？市场里成千上万的商户，还有那些搬运工，装卸工，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郑国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闻人语这个年轻人，有冲劲，有想法，这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但她就像一条鲶鱼，我们都以为她能搅活一池水，可现在看来，她不是在搅水，她这是要掀了池子，毁了整个生态啊！”
“她只看到了农民和消费者，却没看到，在这两者之间，是我们这个行业，几十年来，养活了多少家庭，提供了多少岗位！”
“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在动摇国本！是在制造社会不稳定因素！”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重。
在座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从最初的商业利益冲突，瞬间被郑国强拔高到了社会稳定的层面。
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郑老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郑国强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神深邃。
“我们不能跟她一样，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我们是行业的建设者，不是破坏者。”
“我们，得请官家出来，主持公道。”
……
与此同时，新世界集团的临时办公室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秦刚正拿着手机，唾沫横飞地跟电话那头的马家村村长吹牛。
“老叔！你就瞧好吧！等咱们那个物流港建起来，别说京城了，整个华北的菜篮子，都得姓咱们的！到时候给你们村口立个纯金的牌坊！”
方明远在一旁整理着佳美超市暴涨的销售数据，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秦总，别光吹牛了。马家村的第二批西红柿已经供不应求了，我建议立刻启动跟邻村的合作协议，扩大种植面积。”
“没问题！”秦刚把胸脯拍得邦邦响，“钱不是问题！现在全京城的大妈，都是咱们的铁杆粉丝！咱们现在就是正义的化身！”
苏眉靠在窗边，看着手机上的舆论报告，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网络口碑已经稳定。‘新世界模式’这个词，已经被几家主流财经媒体引用，定义为‘对传统农产品供应链的颠覆性革命’。”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们现在，是英雄了。”
只有闻人语，没有参与到这份喜悦中。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那片被烧成废墟的仓库旧址。
废墟之上，几台巨大的工程机械已经进场，正在进行地基勘探。
市府的效率很高，地皮和政策一路绿灯，银行的贷款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批了下来。
一切，都好得有些不真实。
“太顺了。”闻人语轻声说。
“什么？”秦刚没听清。
闻人语转过身，看着自己这几个意气风发的伙伴。
“我说，这一切，太顺利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警惕。
“郑家，就这么认输了？郑国强那只老狐狸，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挖他的根，而无动于衷？”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火热的心头。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啊，郑家，沉默得有些可怕。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前台小姑娘抱着一个烫金的红色信封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点紧张和兴奋。
“闻……闻总，市府办公厅派人送来的，说是……邀请函。”
方明远接过邀请函，打开。
那是一份措辞非常官方的公函。
“为保障首都农产品市场供应稳定，促进相关产业健康有序发展，市府决定，于本周五上午九点，在国际会议中心，举办‘首都农产品供应暨行业健康发展研讨会’。”
秦刚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乐了。
“研讨会？好事啊！这是要给咱们开表彰大会了？让咱们去传授成功经验？”
苏眉却皱起了眉，她从方明远手里拿过邀请函，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的参会单位和嘉宾名单。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主旨发言人”那一栏。
“京城农产品行业协会，名誉会长，郑国强。”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秦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他一个卖菜的，做什么主旨发言？”
苏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不是以郑氏集团董事长的身份，他是以行业协会会长的身份。”
“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是整个行业的‘公意’。”
闻人语走了过来，拿过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邀请函。
她的目光扫过那一行行参会单位的名字。
各大批发市场、物流公司、连锁商超……几乎囊括了京城农产品流通领域的所有旧势力。
而新世界集团的名字，被孤零零地放在了名单的末尾。
这哪里是什么研讨会。
这分明是一场，早就布置好的，针对她的鸿门宴。
一场，以“行业公意”为名，以“市场稳定”为刀的，公开审判。
“妈的，”秦刚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拳砸在桌子上，“这老王八蛋，不跟咱们玩拳击，他要当裁判，直接改规则！”
闻人语看着邀请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只是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正在动工的土地，轻声说了一句。
“茶都备好了，不去喝一杯，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