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那部老旧的小灵通，此刻像个被点燃的引信，滋滋作响，随时会引爆整个办公室。
电话那头，榴莲司机的催命声还在继续。
“……听见没啊李总监？我这车柴油都快烧没了！你们到底行不行啊，给句痛快话！”
李建国捏着电话，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求助似的看向陆云帆，又看向苏眉。
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是不帮，是帮不了。
三十万。
这个数字，在昨天之前，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但现在，它像一座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告诉他。”
闻人语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货我们不要了。”
“让他走吧。”
什么？
李建国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批金枕榴莲，是他们打响高端水果招牌的拳头产品，是他亲自跑去跟人家供应商磨了半个月才拿下的最优货源。
就这么……不要了？
这传出去，他们新世界超市的信誉，还要不要了？
“闻董……”
李建国还想争取。
闻人语却只是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让他走。”
那两个字，没有一丝温度。
李建国的心，彻底凉了。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对着电话，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
“王……王师傅，对不住了，那货……我们……我们不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怒吼。
“我操！你们耍我呢？！”
“行！你们新世界牛逼！这事我记下了！”
电话被狠狠挂断。
嘟嘟的忙音，像一声声嘲讽的耳光，抽在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脸上。
雷啸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憋屈得眼眶都红了。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满身尘土，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子的壮汉，带着两个同样彪悍的工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办公室里这群西装革履的“白领”，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哪位是管事的？”
陆云帆皱了皱眉，站起身。
“你好，我是公司的财务总监，请问你找谁？”
“找谁？找钱！”
壮汉从兜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合同，往桌上用力一拍，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
“城郊那个物流中心，我们兄弟们顶着大太阳干了两个月，上个月的工程款两百六十万，说好今天结，钱呢？”
陆云帆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城郊物流中心，那是闻人语亲自拍板，为了解决未来供应链问题而提前布局的命脉工程。
没想到，火先从这里烧了起来。
“周老板，您先别急。”
陆云帆勉强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试图安抚对方。
“公司的资金正在周转，您看能不能宽限几天？下周，下周一我保证钱一定到账！”
“下周？”
周老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陆总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整个京城现在谁不知道，你们新世界得罪了华联，银行的钱一分都拿不到！我今天要是走了，下周来你们这门都找不着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凶狠起来。
“少废话！今天见不到钱，我们的人马上就从工地撤走！那些钢筋水泥，老子拉去卖废铁，也比搁你们这打水漂强！”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里，激起了千层浪。
周老板的到来，仿佛是一个信号。
办公室里那几部安静了没多久的电话，突然间，像商量好了一样，此起彼伏地疯狂尖叫起来！
“叮铃铃——”
“叮铃铃——”
一个年轻的程序员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喂，你好，新世界……”
“你好个屁！我是给你们送菜的张屠户！上周那三十头猪的尾款，五十万！什么时候给我结了！”
苏眉接起了另一部电话，声音还保持着职业的优雅。
“您好，请问……”
“别您好了！我是给你们做线上推广的飞扬广告！第二期的款子拖了半个月了！再不付钱，我们马上就撤掉你们所有的广告位！”
“还有我们！系统维护费！”
“物业费！”
“包装盒的钱！”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仿佛变成了一个催债的集中营。
电话声，传真机吐纸的嘶嘶声，门外周老板粗暴的叫骂声，交织成一曲末日交响乐。
墙倒众人推。
鼓破万人捶。
前几天还对他们笑脸相迎，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们，此刻全都变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伸出利爪，要将他们这艘破船彻底撕碎。
几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员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脸色煞白，拿着电话的手都在抖。
有的人甚至下意识地，悄悄打开了招聘网站的页面。
士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妈的！”
雷啸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抄起墙角一个灭火器就想往外冲。
“老子去跟那姓周的好好聊聊人生！”
“站住！”
闻人语一声冷喝，制止了他。
雷啸梗着脖子，眼睛通红。
“闻董！这帮王八蛋分明是落井下石！再让他们闹下去，人心就全散了！”
“我们违约在先。”
闻人语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来要钱，天经地义。”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雷啸心里最后一点火。
是啊。
欠债还钱。
你没钱，你理亏，你连发火的资格都没有。
雷啸颓然地扔下灭火器，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整个新世界集团，从一个光芒万丈，冉冉升起的商业神话，在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一具被秃鹫环伺的尸体。
所有人都被这种巨大的落差和无力感，压得喘不过气。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创业的残酷。
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了资本的冰冷。
那不是刀光剑影。
那是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你所有的生路都堵死，然后就看着你，在里面慢慢挣扎，慢慢窒息。
闻人语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催款单，也没有去听那些此起彼伏的铃声。
她走到办公室那块巨大的白板前。
上面还写着开业首日那振奋人心的八百万战绩。
现在看来，是那么的讽刺。
她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那个八百万的数字，用力地划掉。
然后，她在白板的正中央，写下了两个字。
【借钱】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云帆苦笑了一下。
“闻董，没用的，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闻人语没有回头。
她只是在那两个字的后面，又写下了一串数字。
一个让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死寂的数字。
【五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