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狂欢，终究会被黎明的冷空气吹散。
第二天上午，新世界超市二楼办公室。
宿醉后的头痛还未完全消退，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打了胜仗后的光彩。
雷啸正翘着二郎腿，唾沫横飞地跟几个程序员吹嘘自己当年是如何一个人摆平一条街的，浑然不觉对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史前生物。
李建国拿着个小本子，正一丝不苟地盘点着昨晚的库存损耗，嘴里念念有词，仿佛那不是一堆烂菜叶子，而是军功章。
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一种名为“未来可期”的乐观情绪。
只有闻人语，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小口喝着一杯白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苏眉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脸上却不见了昨晚的轻松写意。
“都别笑了。”
她将手里的平板电脑往会议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最新的战报来了。”
雷啸被打断了吹牛，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
“怎么了苏大美女，华联那帮孙子，难道还敢来？”
“他们不但敢来，而且这次来的，是个大家伙。”
苏眉划开平板，将一份刚刚通过特殊渠道搞来的内部人事调动文件，投到了大屏幕上。
文件很简单，就是一份任命书。
【兹任命，沈鸿先生，为华联集团副总裁，兼任华北区及京城大区执行总裁，全权负责该区域所有业务。】
下面，附着一张证件照和一份密密麻麻的履历。
照片上的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儒雅，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但那笑意，却让人无端地感到一阵背脊发凉。
“沈鸿……”
雷啸凑过去，念出了那个名字，然后满不在乎地一挥手。
“管他什么红的绿的，赵海平那样的总经理咱们都干趴下了，还怕他一个副总裁？”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士气正盛，没人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
然而，他们却发现，从这份文件出现开始，一直沉默的闻人语，有了动作。
她放下了手里的水杯，站起身，缓缓走到了屏幕前。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沈鸿”那两个字上。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闻人-语，他们从她那过于平静的脸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闻董，你……认识这个人？”
苏眉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人语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屏幕上那个男人的照片。
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带着剧毒的记忆。
前世，这个名字，是悬在无数创业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当所有人都还在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为了几个点的毛利率拼得头破血流时，这个叫沈鸿的男人，已经站在了另一个维度。
他从不出现在产品发布会，也从不关心门店的装修和促销。
你甚至在任何商业论坛上，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就像一个幽灵，一个只存在于顶级资本圈层传说中的，金融操盘手。
闻人语收回手，转过身，看向自己这群依旧有些不明所以的团队成员。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缓缓开口。
“我们之前的对手，赵海平。”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比喻。
“他就像一个古代的将军，穿着厚重的盔甲，拿着大刀长矛，在战场上跟我们面对面地冲杀。”
“他很勇猛，声势浩大，但他的所有招式，我们都看得见，也都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闻人语的话，让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这个比喻很形象。
“但是。”
她的语气一转，像一把冰冷的刀子。
“这个沈鸿，他不一样。”
“他不是将军，他是一个刺客。一个坐在千里之外的电脑屏幕前，只用算盘和电话，就能让你悄无声息死去的，金融刺客。”
金融刺客？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雷啸和李建国等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苏眉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
她作为专业的经理人，隐约触碰到了这个词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含义。
“他不会跟我们争论一斤白菜是卖五毛还是六毛。”
闻人语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会直接找到给我们供货的所有上游菜农和供应商，利用华联的体量优势，给他们提供一笔他们无法拒绝的、利息极低的巨额贷款，唯一的条件，就是和我们新世界超市，断绝一切合作。”
“他甚至会反过来，用资本控股的方式，直接恶意收购我们的供应商！”
“这叫，供应链绞杀。”
闻人语又指向了办公室里那台正在汇总数据的服务器。
“他也不会攻击我们的收银系统。”
“他会去查我们公司的银行账户，查我们的贷款记录。然后，他会调动华联的资金，影响银行对我们的信用评级，让我们在最需要用钱的时候，一分钱都贷不出来。”
“这叫，信贷绞杀。”
她最后看向那张八百多万的营业额报表，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他更不会在意我们有多少会员。”
“他只需要通过媒体，或者干脆是雇佣水军，在网上散布几个‘新世界超市资金链断裂，即将倒闭’的假消息。”
“我们那六百多万的会员充值款，就会瞬间变成催命符。恐慌的会员会蜂拥而至，挤兑退款，一夜之间，就能把我们账上所有的现金流，全部抽干。”
“这叫，舆论引爆，定点狙杀。”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咖啡的香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粘稠的恐惧。
雷啸脸上的蛮横和不屑，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张着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混了半辈子社会，打过架，挨过刀，自以为是个狠角色。
可今天听到的这些东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不是打架，这是诛心。
这是杀人不见血。
方辰和他的程序员团队，脸色比纸还白。他们引以为傲的技术壁垒，在这样降维打击的资本运作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李建国更是听得手脚冰凉，他经营了一辈子超市，脑子里想的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他做梦也想不到，生意，还能这么做。
这哪里是做生意。
这分明是吃人啊！
“我们……我们之前赢的，到底算什么？”
一个年轻员工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是啊。
他们拼尽全力，熬红了双眼，创造了一个载入史册的销售奇迹，将那个不可一世的赵海平打得落花流水。
可现在看来，那场惊心动魄的胜利，就像一场小孩子过家家。
他们刚刚打通了新手村，兴高采烈地走出村口，迎面撞上的，却是这个世界的最终大boSS。
“赵海平跟沈鸿比起来……”
苏眉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不配。”
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被一盆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闻人语看着众人脸上那从狂喜到绝望的神情，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盆冷水，必须得浇。
如果不让他们认清现实，他们会死得更快，更惨。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街道，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在前世，沈鸿的第一刀，砍向的是无数像她一样，刚刚崭露头角，却根基未稳的新兴企业。
他就像一个优雅的猎手，耐心，精准，且残忍。
他从不出手则已。
一出手，必定是雷霆万钧，一击毙命。
那么这一世，他的第一刀，会落在哪里？
会是那脆弱的供应链？
还是那条同样脆弱的，仅有三百万的现金流？
闻人语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棋局，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