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
外面，启航科技压抑得像个高压锅。
零星几个还在工位上的员工，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眼神涣散，敲击键盘的动作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速溶咖啡和绝望混合的气味。
看到闻人语出来，几个人的动作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担忧、迷茫，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大船要沉了，船长却把自己关在船长室里一整个下午。
这算怎么回事？
闻人语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向财务总监老张的办公室。
她脸上那种找到猎物后，带着血腥味的兴奋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冷静。
这种冷静，比之前的愁云惨淡，更让陈海和方辰心里发毛。
“陈海。”
闻人语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在！”
陈海一个激灵，赶紧跟了上去。
“通知所有部门主管，还有方辰他们几个核心，十分钟后，小会议室开会。”
“是！”
陈海领命而去，脚步匆匆。
方辰看着闻人语的背影，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总觉得，闻人语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十分钟后。
启航科技最小的会议室里，挤满了公司最后的核心力量。
财务总监老张，人事主管，销售主管，还有以方辰为首的技术骨干。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眼巴巴地看着主位上的闻人语，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是宣布破产清算？还是宣布最后再挣扎一下？
闻人语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没有一句废话，直接看向财务总监。
“老张，公司账上现在所有能动用的流动资金，还有多少？”
老张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翻开面前的账本，声音干涩。
“闻人总，刨去下个月必须支付的服务器租金和水电，我们……我们账上还剩下三百一十二万。”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这笔钱，勉强够给全体员工发完这个月的工资，然后，就一分不剩了。”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家底。
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上，最后的一点淡水和饼干。
所有人都以为，闻人语会接着讨论这笔钱是先用来安抚员工，还是去疏通一下银行关系。
然而，闻人语接下来说的话，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长达十秒的死寂。
“很好。”
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老张，你马上联系我们之前合作过的那个香港的金融中介。”
“把这三百万，一分不剩，全部换成美金，通过他们的渠道，立刻给我转出去。”
老张愣住了。
“转……转出去？闻人总，您的意思是，要用这笔钱去还海外供应商的欠款？”
“不。”
闻人语摇了摇头，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宕机的指令。
“用这笔钱，全仓，杠杆开到最大，去做空一支美股垃圾债。”
“名字叫，阿克曼能源。”
……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财务总监老张的嘴巴半张着，脸上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两次。
他扶着桌子的手都在抖。
“闻……闻人总，您、您说什么？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可能听错了……”
“你没听错。”
闻人语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
“全仓，加杠杆，做空。”
“轰”的一声。
会议室炸了。
“疯了！这简直是疯了！”
销售主管第一个拍了桌子，他是个暴脾气。
“闻人总！我敬您是创始人，但您不能这么干！这是公司最后的救命钱！是兄弟们的卖命钱！您拿去炒股？还是加杠杆做空一支听都没听过的垃圾债？”
“是啊闻人总，这和赌博有什么区别？”
人事主管也急了，脸涨得通红。
“现在公司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等您拿个主意，您……您怎么能下这种命令？”
财务总监老张更是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他指着闻人语，痛心疾首。
“胡闹！简直是胡闹！我干了三十年财务，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这笔钱要是亏了，我们拿什么给员工发工资？拿什么给银行交代？公司明天就得倒闭！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老张的态度很坚决。
这笔钱，没有他的签字，一分钱都动不了。
这是他作为财务总监，最后的职业操守。
闻人语没有理会群情激奋的众人。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张，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张，这是命令。”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天下班前，我必须看到这笔钱成功进入做空账户。”
说完，她站起身，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转身就走。
她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慌和怒火。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公司。
不到五分钟。
闻人语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方辰带着几个技术部的核心骨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闯”这个姿态，冲了进来。
方辰的眼眶是红的，他死死地盯着闻人语，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闻人总，你告诉我们，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身后一个年轻的程序员，更是口不择言地喊了出来。
“闻人总！我们敬你，才陪着公司到今天！我们不求什么，就指望最后能拿到工资回家！你现在拿我们吃饭的钱去赌博？你对得起我们吗？”
“就是！顾氏集团打我们，我们认了！那是我们技不如人！可你这么自己搞自己，算怎么回事？”
“你要是不想干了，就直说！我们走人就是了！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们！”
一句句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是启航科技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信任危机。
是内部的一次哗变。
面对几乎要失控的团队，面对那些曾经充满崇拜，此刻却写满失望和愤怒的脸。
闻人语终于有了动作。
她没有解释，没有安抚，甚至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从那张宽大的老板椅后面，站了起来。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黄昏的余晖，勾勒出她削瘦的轮廓。
她的身影，将所有激动的人笼罩在阴影里。
然后，她抬起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愧疚，没有丝毫动摇。
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平静。
她的目光，像一台最精密的扫描仪，从第一个冲进来的方辰脸上，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扫过后面每一个人的脸。
那目光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还有一丝……隐藏在最深处的，近乎疯狂的自信。
办公室里的叫嚷声，渐渐地，渐渐地，低了下去。
那个刚才喊得最凶的年轻程序员，在闻人语的注视下，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把头低了下去。
方辰紧握的拳头，也一点点地松开了。
他张着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个办公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风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闻人语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
用她一个人的气场，压制了所有人的哗变。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方辰脸上。
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三天。”
“我只要你们，再信我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