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抛出的那个问题，像一根无形的搅屎棍，把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搅成了一锅黏稠的浆糊。
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拿下“佳美”这个烂摊子？
这个问题，比“人为什么要活着”还要终极，还要难以回答。
“最小的代价？”
方辰第一个没忍住，哭丧着脸开口。
“语姐，这玩意儿的收购价可能趋近于零，甚至白送。但那一个亿的债务和三千多张嘴，就是它娘的最低消费啊！这跟去KtV，公主白送，但低消三十万，有什么区别？”
他的比喻粗俗，却异常贴切。
秦晚推了推眼镜，补充道。
“债务问题是绕不过去的坎。我们一旦接手佳美，就必须承担它的全部债务。想跟银行谈减免，我们作为一家外来企业，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
“就算债务解决了，那三千多名老员工怎么办？”
苏眉也加入了讨论，秀眉紧蹙。
“全部辞退？舆论压力能把我们淹死。全部养着？那我们不是超市，是养老院。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会议室里，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每个人都绞尽脑汁，试图从这个铁桶般的困局上，找到一丝裂缝。
有人提出债务重组，有人提出分批安置，甚至有人异想天开，建议闻人语去跟市政府哭穷。
但每一个方案，在经过短暂的推演后，都被证明是死路一条。
闻人语没有打断他们。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她亲手挑选的团队，在这个她设定的难题面前，徒劳地冲撞，挣扎。
她需要让他们亲身体会到，按照常规的商业逻辑，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只有当他们彻底绝望时，才能真正理解，即将到来的那个机会，是何等的石破天惊。
就在会议室里的空气快要凝固成一块铁板时，门被推开了。
苏眉和雷啸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里，却有一种猎人满载而归的兴奋。
“闻总。”
苏眉将一叠文件轻轻放在闻人语面前。
“按照您的吩咐，我这边的主攻方向，是财经媒体和银行系统的‘信息节点’。这是我请一位财经报的资深记者朋友喝了三次咖啡，才挖出来的东西。”
与此同时，雷啸也从他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
“语姐，我这边还是老办法，在那些商会、协会的底层员工里发展线人。这是我一个‘朋友’，从某个商会的档案室里，偷偷复印出来的。”
他把牛皮纸袋放在了苏眉那份整洁的文件旁边。
一份，是来自上层信息圈的阳关道。
一份，是来自底层人脉网的独木桥。
两份看似毫不相干的情报，在这一刻，被并排放在了闻人语的面前。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争论，好奇地看着这两份突然出现的情报。
闻人语先拿起了苏眉的那份文件。
上面是一份关于京城几家主要商业银行近期动态的分析报告。
“为了优化资产结构，应对年底的金融审计，几家持有‘佳美超市’主要债权的银行，正计划将一批不良债权打包处理。”
闻人语轻声念出了报告上的关键信息。
方辰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良债权？打包处理？啥意思？”
秦晚的眼睛却瞬间亮了，她立刻解释道。
“意思就是，银行觉得佳美这笔钱，大概率是要不回来了，与其挂在账上当一个难看的坏账，不如打个骨折，卖给专门处理这种烂账的公司，能收回多少算多少。”
“打骨折？能打几折？”方辰追问。
“看资产的恶劣程度。”秦晚沉声道，“像佳美这种，一折，甚至零点五折，都有可能！”
“卧槽！”
方辰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一个亿的债务，打一折，就是一千万！
打零点五折，那就是五百万！
用五百万，撬动一个价值上亿的壳子？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这种好事，轮得到我们吗？”
方辰激动过后，又迅速冷静下来。
“处理不良资产，这都是有固定圈子的。咱们一个外地来的，连银行的门都摸不着，怎么去买？”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就像你知道了藏宝图的秘密，却没有打开宝箱的钥匙。
闻人语没有回答。
她只是放下了苏眉的文件，然后，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雷啸带回来的那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
里面，只有一张纸。
那是一份会议通知的复印件。
“京城青年企业家联合促进会，不良资产投资内部推介会。”
闻人语的目光，落在了那行小字上。
她的手指，顺着那行字，缓缓向下移动。
地点：金源大厦三楼多功能厅。
时间：下周三，下午两点。
会议议程的最后一项，写着一行毫不起眼的备注。
“七号资产包（含零售业、仓储业组合债权）。”
当闻人语念完这最后一行字时，她抬起了头。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苏眉的情报，是告诉了大家，有一箱金子埋在地下。
那么，雷啸的情报，就是直接把一把通往地窖的钥匙，拍在了桌子上。
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这一刻，被闻人语的手，完美地合拢在了一起。
一个完整而清晰的闭环，形成了。
绕开佳美超市。
绕开市政府。
甚至绕开那些高高在上的银行总部。
通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二流商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内部推介会上，以“垃圾资产”的价格，从银行手里，直接买下佳美的控制权！
“我……的……天……”
方辰张着嘴，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灌进了一整瓶二锅头，晕乎乎的，却又爽得头皮发麻。
什么叫天衣无缝？
什么叫水银泻地？
这就是！
前几天还在抱怨京城水深，处处碰壁。
转眼间，闻人语就带着他们，找到了这座城市防御最薄弱的下水道，准备直接抄了对方的老家！
“高！”
方辰一拍大腿，由衷地喊了出来。
“实在是高！”
苏眉和秦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抑制的震撼与狂热。
她们终于明白了。
闻人语之前的“蛰伏”和“渗透”，究竟是在布一个多么大的局。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在看天的时候，她的根，早已悄无声息地，扎进了这座城市最隐秘的土壤深处。
现在，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苏眉。”闻人语的声音响起。
“在。”
“动用你所有的关系，我要一份推介会上，所有资产包的详细列表，尤其是七号资产包，越详细越好。”
“明白。”
苏眉重重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一份传真件，被送到了闻人语的手中。
她接过那份还带着温度的列表，目光从上到下，飞速扫过。
一个个项目名称，一串串债务数字，在她眼中飞速掠过。
当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七号资产包”的详细构成上时。
那张始终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勾起了一抹自信而锐利的弧度。
她将列表递给众人。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