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发的话，像一把沾着污泥的钥匙，强行扭开了会议室里那把名为“家族内斗”的旧锁。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二叔闻人勇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瞬间凝固。
三婶捂着眼睛的手帕，也忘了继续摩擦。
他们看向门口，眼神里先是错愕，随即转为浓浓的不悦。
这是闻家的家事。
这个外人，有什么资格闯进来？
王金发身后的那个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服，提着一个厚实的公文包，镜片后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冷漠地扫过室内每一个人。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
仿佛在看一群即将被解剖的标本。
王金发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的戏谑之色更浓。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想法。
他今天来，是来宣布结果的，不是来征求意见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脚下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红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绕过长桌的一角，径直走到了会议桌的主位前。
然后，在闻家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毫不客气地，甩在了桌面上。
“啪！”
薄薄几页纸，却发出了清脆的，羞辱性极强的声响。
文件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精准地停在了已经失魂落魄的闻人德面前。
闻人德的身子剧烈地一颤。
他像是被那声脆响惊醒，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拿那份文件。
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试了几次，都捏不住那几张轻飘飘的纸。
“闻人先生。”
王金发身后的西装男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平直，冰冷，没有任何起伏。
“我姓刘，是顾氏集团的法务顾问。”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种宣读判决书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份，是最后的催款通知。”
“根据我们双方签订的借贷协议，贵公司尚欠我方一百万元整，已逾期七日。”
他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扫过闻人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顾总的意思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如果这一百万，没有打到我们公司的账户上。”
“那么明天一早，我们就会正式向法院，申请查封你们闻家名下……所有的资产！”
所有的资产！
这五个字，像五颗烧红的钢钉，狠狠地钉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那是一种比刚才的争吵和压抑，更令人窒息的，末日降临般的寂静。
闻人勇脸上的不悦和得意，瞬间被一片空白所取代。
他张着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查封所有资产？
那岂不是说……这栋老宅，公司，所有的一切，都要没了？
他处心积虑想要抢夺的，不是一个金饭碗，而是一个即将被砸烂的破瓦罐？
三婶那尖锐的哭嚎，彻底卡在了嗓子眼。
她脸上的悲戚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硬成了一副滑稽的面具。
她想的是，如果闻家破产了，那她以后还怎么跟牌友们炫耀自己是闻家的人？
那个骂闻人语是扫把星的堂弟，脸上的幸灾乐祸也凝固了。
他想的是，如果家里没钱了，他下个月最新款的游戏机，谁给他买？
一瞬间。
这些刚才还自诩为闻家主人的亲戚们，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光速的变化。
从震惊，到恐慌，再到一种事不关己的庆幸，最后，汇聚成一种扭曲的，恶毒的狂喜。
他们猛然意识到。
太好了！
太好了！
闻人德要完蛋了！
他不是要破产，他是要变得一无所有，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凄惨！
这场火，烧得比他们想象中更大，更彻底！
而他们，只是被殃及的池鱼，大不了拍拍屁股，跟闻人德这个“罪魁祸首”划清界限！
一抹病态的红晕，爬上了闻人勇的脸颊。
他看向自己大哥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嫉妒，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残忍的怜悯。
“大哥啊大哥，你看看你，把我们闻家害成什么样了！”
他心里在狂笑。
闻人德夫妇，则彻底坠入了冰窖。
闻人德的妻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双手死死捂住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闻人德那刚刚挺直了一点的脊梁，彻底垮了下去。
他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所有的生命力，都被这句话抽干了。
他完了。
他不仅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病床上的老父亲。
他还要让自己的妻女，跟着他一起流落街头。
巨大的羞愧与绝望，像黑色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整个会议室，变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绘。
一端，是彻底的绝望。
另一端，是压抑不住的狂欢。
而画的中央，王金发和刘律师，就像两个来自地狱的使者，冷漠地欣赏着由他们亲手导演的这出人间惨剧。
王金发得意地环视着这一切，享受着这种掌控别人生死荣辱的快感。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闻人德在最绝望的时候，跪下来求他们。
闻人勇终于从狂喜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轮到他来做最后的收尾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换上了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早已呆滞的闻人德，沉痛地说道。
“大哥，完了。”
“这下，是彻底完了。”
“我们闻家，算是……毁在你手里了啊！”
他摇着头，那语气，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会议室里，混杂着绝望的啜泣，和幸灾乐祸的叹息。
空气凝固，时间停滞。
所有人都认定，这已经是结局。
一个无法更改的，悲惨的结局。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噗嗤。”
一声轻笑，突兀地，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那笑声很轻。
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片由绝望和狂喜构成的，粘稠的空气。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啜泣声停了。
叹息声没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们循着声音的来源，缓缓地，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
视线，最终汇聚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少女身上。
闻人语。
她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
手里，不知何时，已经端起了一杯刚刚续上的清茶。
她正低着头，用嘴唇轻轻吹着杯口的热气，动作优雅，神态自若。
仿佛刚才那场末日审判，不过是一段与她无关的，无聊的背景噪音。
而她的嘴角，正勾着一抹清晰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