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默多克没有笑。
他正经历着反向的折磨。
他的一生，都在试图过滤掉世界的杂音，去寻找那根代表真相的弦。
而现在，世界被关掉了。
他所有的感官，都像被拔掉电源的仪器，只剩下死寂。
他第一次，真正地“瞎”了。
这种绝对的虚无，比地狱厨房最黑暗的罪恶，更让他感到恐惧。
高士奇没有动，像一尊融入背景的灰色雕像。
他的“无名世界”，是他最终的杰作，也是他最终的囚笼。
他献祭了自己的神性，换来了这份绝对的安全。
现在，他什么都不是。
时间，在这里同样失去了意义。
他们可能站了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直到马特突然抬起头，侧耳倾听。
“你听到了吗？”他用几乎是气声的音量问道。
托尼皱起眉。
“听到什么？这里连真空的回声都没有。”
“不……不是用耳朵听。”马特的脸上，浮现出极度的困惑与痛苦，
“是在……里面。在我的脑子里。一种……刮擦声。”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
远方，一个悬浮着的，如同融化教堂般的几何体阴影中，传来了一声金属摩擦金属的声响。
那声音，真实不虚。
托尼的身体瞬间绷紧，那是身经百战的本能反应。
他摆出战斗姿态，却在下一秒感到了极致的无力。
他没有战甲，没有能量，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有点聪明的凡人。
一个笨拙的巨大身影，从那片阴影中，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它的身躯，由无数块粗糙的、锈迹斑斑的铁片焊接而成，关节处裸露着，扭曲的活塞和电缆。
它的胸口，有一个巨大而空洞的圆形开口，仿佛在嘲笑着，托尼胸前那块熄灭的反应堆。
它的步伐沉重而拖沓，每一步，都在光滑如镜的灰色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充满锈迹的划痕。
是铁霸王。
但又不是。
它比奥巴代亚·斯坦尼制造的那台，更加粗糙，更加原始，也更加……充满了怨恨。
它像是托尼在山洞里，用一堆废铜烂铁敲打出的，充满了原罪的模型。
“这不可能……”托尼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那个铁霸王没有理会他，只是低下头，用它那由废铁拼凑成的手掌，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根同样凭空出现的，锈迹斑斑的撬棍。
然后，它开始一下一下地，用毫无效率，却又充满了仪式感的动作，撬动自己胸口的装甲。
每一次撬动，都发出金属扭曲的尖啸。
“它在干什么？”马特问道。
他“看”不到，但能“感觉”到，那个巨大造物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恶意。
“它在……自残。”托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怪物胸口的空洞。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那块胸甲被硬生生撬开，掉在地上。
空洞里，没有驾驶员，没有武器。
只有一个被铁链捆绑着的，伤痕累累的，名叫“霍·殷森”的男人。
那个幽灵般的影像，抬起头，用绝望的口型，对托尼说了一句话。
“别浪费你的人生。”
“不——！”
托尼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铁霸王巨大的手臂，像拍苍蝇一样，随意地一挥。
托尼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击中，身体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几十米外的地面上，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托尼！”马特循着声音冲过去，将他扶起。
“这不是幻觉。”托尼咳着血，眼中却燃烧起疯狂的火焰，
“它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真实的动能。它的质量，它的结构……都符合物理定律。在一个没有物理定律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高士奇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在他们身后响起。
“因为它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两人回头，看到高士奇正缓缓走来。
他看着那个正在重新关上胸甲，准备再次发起攻击的铁霸王，用空洞的语气说道：
“它是你的。托尼。”
“什么意思？”
“在这个‘无’的世界里，唯一的‘有’，就是我们自己。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意志，我们的……心魔。”
高士奇伸出手，指向那个怪物，
“它不是铁霸王。它是你对那个山洞的愧疚，是你对殷森之死的悔恨。它是由你的‘意义’，在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里，凝聚成的实体。”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在马特的脑海中，阴冷地响起。
“那你的心魔呢，律师？”
马特猛地转身，什么也没看到。但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你以为你伸张了正义？你只是享受着黑暗中的暴力。你每一次挥动拳头，不是为了惩罚罪恶，而是为了平息你自己内心的尖叫。”
在他们不远处，一小片灰色地面，开始像墨水一样变黑。
一个身影，从那片黑暗中，缓缓升起。
他穿着和马特一模一样的、暗红色的战斗服，头上也戴着那副恶魔之角的面具。
但他身上，没有丝毫正义的气息，只有堕落的，享受着罪孽的黑暗。
他的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玩弄着一副罗盘念珠。
“你救不了任何人。”
那个“黑暗魔雷”轻声笑道，声音直接在马特的心中回响，
“你救不了你的父亲，救不了艾丽卡，甚至救不了那个叫本·乌里希的记者。你的存在，只会给你爱的人，带来死亡。”
“闭嘴！”马特怒吼着，向那个幻影冲去。
然而，他的拳头，径直穿过了那个黑暗的身体。
幻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发出一阵愉悦的嘲讽笑声。
“看，你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打不到。”
战局，在瞬间变得荒谬而绝望。
托尼面对着，一个由他自己的悔恨构成的，坚不可摧的物理怪物。
马特则被一个无法被触碰的，由他自己的信仰漏洞构成的精神幽灵，所折磨。
他们陷入了各自的永恒战争。
而高士奇，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心魔。
因为他已经将自己最核心的“矛盾”，献祭给了这个世界的创造。他现在是空的。
然而，这份“空”，才是最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