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尚未撕开镐邑的晨雾，赵范府门前的铜环已被敲得震天响。
门房揉着惺忪睡眼，骂骂咧咧地拉开门闩，却被门外人一句“中山急报”骇得魂飞魄散。
公子早有严令：此四字重如千钧，哪怕是三更半夜也得立刻通报，半分延误都担待不起。
卧房里，赵范正被美妾缠得严实，听见 “中山急报” 的喊声，一把推开怀中玉体横陈的美妾，连鞋都来不及穿，提着裤子光着脚就往外冲，“信呢？人呢？”
他太清楚，司马熹若非遇到天大的事，断不会用 “急报” 二字。
接过信使递来的密信，赵范指尖飞快拆开，借着廊下的灯笼光扫过内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五千匹战马......，东宫想抢先报告......”
他攥紧密信，转身就冲书房喊：“快！传我命令，分两路行事！”
第一路，他点了最得力的幕僚，把王室信物令牌，还有盖着镐邑官印的空白密信笺推过去：
“按司马熹的消息，写清楚‘中山绝密计划，私运5000匹战马，走燕境通道，偷建骑兵部队......’，用最快的马，走中牟官道，直递赵王内宫，路上若有关卡拦阻，亮我令牌，此密信‘关乎赵境安危，十万火急，延误者斩’！”
幕僚不敢耽搁，蘸墨挥毫，字迹刚干便被塞进密封竹筒，交给了早已备好快马的信使。
第二路，赵范亲自披甲，叫上府中百名精锐亲随：“备最快的马，直奔绥城边境！”
亲随们虽不解为何公子这般着急赶去边境，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纷纷翻身上马，急随而去。
司马熹在信中算得明白：灵寿至原阳的距离虽比镐邑到绥城稍近，但原阳驿道路况崎岖；同时，他再以宫卫的权限，稍晚点开城门，弥补这个时间差。
原阳-绥城边境，虽说边检官吏归属于赵范管辖，却难保其中没有东宫党的渗透，如果不是赵范本人前去，凭长官官威压住，单凭文书指令，未必能切实落实，有偷着放行的可能。
如果不在己方占绝对优势的区域，原阳-绥城边境卡住，借此积累出足够大的时间优势，一旦两方密信同时到达中牟——东宫党占绝对实力的区域。就无法保证，东宫党获悉密信内容后，有没阻挠和延误镐邑信使面王的可能。
所以，通过边境赵范的职权之便，拖出足够宽裕的时间，才能确保不败。
赵范一路快马加鞭，不敢歇息怠慢，终于在司马熹要求的未时之前，到达了绥城边境。
他一到绥城边检处，即刻下令，全体边检人员集合，统统参与到封锁中山入境赵国的关口处，对所有入境人员，逐一盘查。
即便检查完毕，也要一律暂扣不得放行。
查不查到不重要，就算查到也不能扣下，不然就落下“截留信使”的口实，主打一个“例行公务检查”磨时间。
此令一出，边检处一片茫然——这般大动作，这般要求，想干嘛？虽是不理解，但长官威严只能领命照办。
眼见关口被彻底封锁控制，赵范这才松了口气，在边检处寻得一处偏厢，进食饮水，稍事休息......
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亲随侍从见他疲惫不堪，不敢叫醒，只得小心退出。
待赵范猛然醒来时，心里“咯噔”一下，急问：多久了？随从答：两个时辰......，
赵范慌忙起身，再去巡视边检，见那些被扣押滞留的过境商旅，虽是怨声载道，可被手下严管，没放走一人，他稍稍放心......，
刚一转身，他忽又想起什么，再问手下，检查一下边境官吏，有没有全在？
得到回报，有个边检人员老张，大约一个时辰前失踪了.......
赵范暗叫一声：不好！
如果他是太子党内线，失踪原因是为了转送密信，那他的这趟奔波，只相当于阻滞了对手一个时辰。
司马熹的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赵范会睡着这事；
赵范控制住了所有入境嫌疑人，却不免疏忽，忽略了自己人：放行不成，可以转交！
所有的计划与现实，总是难免会有差异，但所有的努力，都不能叫白费，毕竟它影响到了成功的概率。
起码此时，镐邑信使的马头，已然冲在了前面。
*****
晨光刚漫过中山宫的琉璃瓦檐，宫门外的青石路上已停着两辆乌篷马车。
一辆是公孙弘府上的，帷幔绣着暗纹松鹤；另一辆是司马熹的，车身简洁，只在车门处刻着小小的宫卫统领印记。
两人各自立在车旁，隔着几步距离，脸上都挂着程式化的浅笑，眼底却藏着昨夜未散的暗暗较劲。
不多时，姬约的鎏金马车从宫道缓缓驶出。
车帘掀开，姬约探出头，笑对二人道：“两位爱卿，今日路程远，不如同乘一车，我们君臣也好说说话。”
公孙弘先是一怔，随即躬身：“君上龙驾，臣怎敢僭越？”
司马熹也跟着拱手附和：“君上厚爱，只是君臣有别，同乘恐失礼仪。”
“哎，” 姬约摆了摆手，“两位都是本君的股肱之臣，哪来这么多虚礼？”
姬约一句“同乘”，硬是把两位老狐狸塞进同一座移动牢笼，车厢金碧宽大，却盛不下两条互竖的尾巴。
马车行至灵寿东门时，街上热闹起来。 姬约掀开车帘，随口问道：“今日街上怎的这么多人？”
公孙弘闻言，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此事……恐怕要问司马大人了。莫非昨夜操劳过甚，晨起迟了，连开城门的令谕都比平日晚了些？”
司马熹神色不变，淡然应道：“或许是公孙大人心有所系，急着出城，才会觉得时辰晚了吧。”
公孙弘面色一沉，不再言语。他知道再争下去，把昨夜他俩各自的算计捅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司马熹眼角的余光扫过公孙弘紧绷的侧脸，心里暗自冷笑，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偏偏你要在君上面前含沙射影，非要踩我一脚才痛快，这么小家子气，有意思吗？
这公孙弘比自己想的还要记仇！原本还想着暂结 “盟友”，先一起扳倒亲燕派，再慢慢算赵国两派系内的账。
可如今看来，这老头连这点 “面上的和气” 都守不住，这般不顾大局，连君臣同乘的场合都要争一时之气，
这 “盟友” 怕是做不成了！
马车驶过城门，窗外的人群渐渐稀疏，车内却依旧沉默。
公孙弘望着窗外，脸色阴晴不定；
司马熹垂着眼，心里已开始盘算，如何对付身边这只随时会啄人的老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