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妃踏入寒梧宫时，赵蝶正伏在薄草褥上昏迷。破碎衣衫与凝固的血痕、棉絮黏结一起，触目惊心。
陆妃正要发怒，宫女慌忙叩跪：“娘娘恕罪！大王有令：任何人不得给予公主特殊待遇，违者同罪……”
陆妃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最终轻触到女儿滚烫的额角。
赵蝶身子猛地一颤，昏迷中仍下意识咬紧嘴唇，不肯泄出一丝痛吟。
想到儿子赵緤虽被禁足府中，却仍享公子尊荣；而女儿却成这般，不禁失声：“我的蝶儿……！”
那一瞬，陆妃泪如决堤。
她哽咽着取帕蘸了温水，一点点润开黏在伤口上的布丝。每揭一下，都仿佛在撕扯自己的皮肉。
宫门外寒风呼啸，吹得檐角铜铃零乱作响，宛如为这对母女的无声痛哭敲出破碎的节拍。
……
午后，常妃悄然来访。
两位昔日手帕交并坐绣榻，常妃轻顾四周，陆妃随即屏退左右。
常妃握住陆妃冰凉的指尖，语气哀戚：“你我情同姐妹多年，緤儿与范儿自幼相伴长大。此次緤儿受难，范儿本远驻镐邑，竟也受牵连……听闻近日太子党步步紧逼，欲夺其实权，迫他退出镐邑。”
陆妃心似明镜：只因赵緤、赵蝶此番动作过大、操之过急，触动太子一脉高度警惕。如今派系中人皆遭限制打压。党争一旦浮出水面却未能得胜，后果便愈发严峻——所有关联者都免不了受制牵连。
她长叹一声：“我这一双儿女，皆失了自由……”
常妃亦叹：“公子权争自古难免，何至于牵累公主？蝶儿受这等罪，实在不该……”
陆妃再度落泪：“蝶儿自幼聪慧好胜，与兄长亲近，难免卷入纷争……”
与此同时，她亦察常妃话中深意——如今本派已遭太子党全面打压，当思破局之策。
公子们暂难解脱，那突破口……或可在公主身上？
随即，她殷切相问：“妹妹可有法子救蝶儿出来？”
常妃沉吟道：“若毫无由头求大王放人，他必不允。但蝶儿已到出嫁之龄，姐姐可曾想过，让她远嫁别国？既避权争，亦为女儿谋个归宿，大王应当不会不准吧？”
陆妃默然思忖：嫁往外国？确有可能。本国权贵绝无可能在这风口浪尖违背太子、迎娶赵蝶。
她微微颔首。
常妃又道：“依旧例，赵国公主当嫁大国公子，然当今赵国国策敛藏，不主与外国王室联姻，尤忌大国。或可考虑他国将相？”
她略顿，声音更低：“此次与蝶儿同返中牟者中，有一中山国宫卫大臣，自愿囚车随行，只为替她顶罪。观其行止，用情至深、忠心可鉴。或许……可许蝶儿嫁于他？”
陆妃先是点头，复又蹙眉：“中山小国，他仅一宫卫大臣，怕难配蝶儿身份，大王未必肯准。”
常妃却微倾身前，低声道：“如今此人虽官职不高，是因朝内缺乏根基，现任中山国相乐池年事已高，久病卧床，只怕再难回朝堂......，他又颇得君心，来日若得背后扶持，甚是有望接任。姐姐莫要忘了，范儿正驻守镐邑……”
陆妃望向常妃，眼中掠过一丝深意——若赵范能与中山国相联手，或可开创一片新格局？
二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陆妃轻轻点头，心下决意：定要亲眼见一见此人。
***
彼时，司马赒眼见营救赵蝶无望，念己离朝日久，正欲返回中山。
忽闻有赵宫宫人来寻，言称陆妃欲见。心下疑惑，仍急随入殿。
映秀阁偏殿，铜炉香暖。
司马赒被内侍引入，素袍玉冠，步履沉稳，叩首声清朗：“外臣司马赒，叩见陆妃娘娘。”
陆妃抬手示意平身，暗暗打量：眸似点漆，眉如远山，俊逸挺拔，谈吐不凡
陆妃心中先添三分喜。
又问及家世，司马赒坦言本是卫国公族之后，奈何家道中落。
陆妃微微蹙眉，转念一想倒也尚可。随后，问及他与赵蝶渊源。
司马赒恭敬答道：昔年落魄，幸遇兴平公主提携相助，方有今日。此恩此情，永志不忘，只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报答。
陆妃闻之欣慰，暗想：蝶儿对他有恩，此人知恩图报，女儿嫁去应不会受委屈。
便试探问司马赒可否愿娶赵蝶，既为救她，亦为报恩。
霎时间，司马赒心中如万千花朵轰然绽放——他欣喜若狂，伏地连连，其意拳拳：
“此乃在下心之所愿、求之不得、梦寐以求！能得娘娘垂青，实是三生有幸、祖上积德冒青烟！”
他憋了满腹的敬语颂词，此刻突突突，喷如火山。
陆妃见他意愿如此热烈，更为满意，频频颔首。
司马赒稍定心神，又问：“在下若能迎娶公主，实是莫大荣幸。但不知……大王是否允准？公主本人又……”
陆妃含笑答道：“本宫先探你心意。你若愿意，其余事宜，我自会与她们分说。”
司马赒急忙拜谢。
陆妃唇角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案几，轻声道：“本宫听闻，你如今在中山国任宫卫大臣之职？”
司马赒面颊微热，略显局促地应道：“是……以在下现下之位，确难匹配公主尊仪。然而——”
他正欲慷慨陈词，表一番奋发进取、誓攀高位的决心，陆妃却含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在中山为官，可识得公子赵范？”她语气温和，却自有深意。
司马赒即刻答道：“中山朝野，谁人不识赵范公子？他乃贵国主持对中山事务的最高长官，声威显赫，便是中山国君亦敬他三分。”
陆妃颔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范儿是我宫中姐妹常妃所出，自幼便与緤儿、蝶儿一同长大，情同骨肉。”
她稍作停顿，声线愈发柔和，“你若有心在中山谋求相国之位，本宫可修书一封予你带去。或能助你一臂之力。”
司马赒闻言，一时竟怔在当场。
原来攀上赵蝶这支金枝，竟连赵范这般的大贵人也成了“自家人”！
有他倾力相助，谋取中山相印之事，何愁不成？
刹那间，他心中狂喜如潮，仿佛已见通天之路在眼前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