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浦发电厂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主控室内,气氛却比外面的枪林弹雨更加凝重冰寒。
顾清影被迅速抬上担架,紧急送往后方医院。她肩头的绷带已被鲜血彻底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陈默寸步不离地跟着担架,握着她冰凉的手,眼神里是压不住的恐慌和蚀骨的愤怒。
沈啸的尸体还歪倒在控制台旁,眉心那个枪眼触目惊心,可他那双死鱼眼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阴毒的嘲弄。
“陈政委,这……”负责清理现场的连长拿着那个从沈啸身上搜出的金属盒,还有那颗被撬开、露出微型窃听器的纽扣,脸色难看至极。证据确凿,沈啸临死前不仅布下了污蔑顾清影的毒计,还将现场情况实时传输了出去!
这已不是简单的牺牲或殉职,这是一场针对“阎王”、针对我党地下战线功臣的、处心积虑的终极报复!
陈默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如同两把刮骨钢刀,扫过连长和周围几名知情的战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今天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列入最高机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向除‘老家’首长之外的任何人泄露半个字!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眼神里的决绝和杀气让所有人心头一凛。连长立刻挺直腰板:“是!陈政委!”
“你,”陈默指向连长,“亲自带一个排,负责医院外围警戒,没有我的手令,任何非指定医护人员不得靠近顾清影同志病房三步之内!记住,是任何人!”
“是!”
“你,”陈默又看向身旁一名跟随他多年的警卫员,“立刻去电讯班,用最高密级线路,直接接通‘老家’一号首长。口信内容只有八个字——‘青鸟遭噬,请求甄别’。”
“青鸟!”警卫员瞳孔一缩,显然知道这个代号的分量,立刻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一切,陈默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跟上远去的担架。他的心在滴血,不仅仅因为顾清影的重伤,更因为沈啸这临死一击的恶毒!那些照片,那封信,一旦泄露出去,足以将顾清影所有的功绩抹杀,甚至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更会引发组织内部难以想象的信任地震!
他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医院,临时抢救室。
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最好的军医正在里面全力抢救。门外,陈默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军装下摆还沾着顾清影的血。他耳朵竖着,捕捉着里面每一丝细微的动静,拳头死死攥着,骨节发白。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在两名保卫干部陪同下快步走来,脸色严肃。是刚刚进驻上海的华东局社会部调查科科长,孙明远。
“陈默同志!”孙明远走到近前,语气带着公式化的关切,“听说我们一位重要内线的同志受了重伤?情况怎么样?还有,关于沈啸之死和电厂保卫战的具体细节,我们需要尽快形成报告,上报……”
陈默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鹰,直接打断了孙明远的话:“孙科长,顾清影同志正在抢救,生命垂危。所有相关事宜,我已直接向‘老家’首长汇报。在得到首长明确指示前,一切信息,暂不对外公布,也不接受任何非必要问询。”
孙明远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也沉了几分:“陈默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规矩就是规矩!这么重大的事件,涉及敌酋伏诛和关键设施保卫,必须第一时间形成详细报告,逐级上报!这是组织程序!你直接越级上报,本身就是违反纪律!”
“程序?”陈默踏前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孙明远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盯着孙明远的眼睛,声音冰冷,“孙科长,我问你,如果一份足以玷污英雄、动摇军心、甚至可能引发内部混乱的‘证据’,摆在你面前,你是按部就班地走程序,还是先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英雄的声誉,等待最高级别的甄别?”
孙明远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什么证据?”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孙科长,你相信顾清影同志吗?”
“这……”孙明远一时语塞。顾清影的功绩他有所耳闻,但毕竟接触不多。
“我信!”陈默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我用我陈默的党性和性命担保!顾清影同志对党的忠诚,不容置疑!任何针对她的污蔑,都是敌人最恶毒的反扑!在真相大白之前,谁敢动她,就是跟我陈默过不去,跟无数因为她提供的情报而活下来的战友过不去!”
他话语中的铁血和决绝,让孙明远和他身后的保卫干部都感到一阵心悸。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是警告!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名满手是血的医生走了出来,神色疲惫中带着一丝放松:“伤者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子弹取出来了,失血过多,需要绝对静养。但她意志力很强,求生欲望非常强烈。”
陈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谢谢!辛苦了!”
他不再理会脸色变幻的孙明远,对守在门口的连长沉声道:“守住这里。没有我的允许,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进!”
“是!”连长铿锵回应,带着战士们直接堵住了走廊。
陈默深深看了一眼抢救室紧闭的门,转身大步离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在流言蜚语和那份恶毒“证据”扩散之前,掌握绝对的主动权!
临时指挥部,电讯室。
“政委,‘老家’回电!”警卫员将一份译电纸递给陈默,脸色凝重。
陈默迅速接过,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电文很短,只有两行:
“青鸟无恙,乃国之瑰宝。所见所闻,封存绝密,直呈一号。外部压力,一概挡回。另,已派‘钟馗’南下,协助处理首尾。——壹”
陈默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许。“老家”首长的信任和支持,是他此刻最强的后盾!“钟馗”是总部最顶尖的反谍和甄别专家,他的到来,意味着这件事将得到最权威、最公正的处理。
他将电文小心翼翼折好,贴身收起。这封电文,就是他的尚方宝剑!
“政委,孙科长又来了,还带了社会部的两个人,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必须交出沈啸的尸体和所有遗物,包括那个金属盒。”一名通讯兵进来汇报。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来得真快!看来有些人,或者某些势力,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急着想要“接管”这一切了。
“告诉他们,”陈默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啸系重要战犯,其尸体及遗物涉及我军最高机密,已由我军情部门直接接管。在完成最终鉴定和情报提取前,任何人无权接触。”
通讯兵领命而去。
陈默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恢复秩序的街道,眼神深邃。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沈啸的诬陷,就像一颗毒气弹,虽然暂时被压制,但毒气还在弥漫。内部的不信任,外部的窥探,甚至可能还有隐藏更深的敌人,都会借此机会兴风作浪。
他必须比他们更快,更狠!
他拿出那份“老家”的回电,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
暂不上报?不,是直达天听!
所有的污蔑和阴谋,都将在绝对的力量和信念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相信顾清影,就像相信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
这份信任,不容玷污,不容置疑。
谁敢伸手,他就剁了谁的爪子!
吉普车引擎轰鸣,朝着医院方向疾驰而去。他要去守着她,在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告诉她——
天,亮了。
英雄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