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被拖下去时那双充满绝望与哀求的眼睛，像烙印般刻在程无双的脑海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背叛的滋味如同鸩毒，饮下后五脏六腑都灼痛难当，却也让她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不必要的柔软。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地上挣扎时留下的一点凌乱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锦书身上那熟悉的、如今却令人作呕的淡香。严嬷嬷和赵嬷嬷沉默而迅速地清理着现场，动作麻利，眼神里带着经历过风浪后的沉静。
孩子似乎被方才的动静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唧。程无双立刻俯身，轻轻拍抚，直到他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指尖触及孩子温软的肌肤，那份真实的触感成了支撑她此刻没有倒下的唯一力量。
“娘娘，”王德全悄步进来，脸色凝重，“锦书已移交暗卫，陛下亲自下令严审。另外……陛下让奴才传话，说‘饵已见效，网可收矣’，请娘娘务必稳住坤宁宫，静待佳音。”
陈默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锦书的落网，显然让他抓住了更清晰的线头。
程无双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本宫知道了。告诉陛下，坤宁宫无恙。”
王德全退下后，程无双走到窗边，推开了一丝缝隙。夜风带着深秋的寒凉和湿意涌入，远处天际隐隐有闷雷滚过。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宫里的风雨，只怕要比天上的更急、更猛。
她必须稳住。不仅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配合陛下，将那些藏在暗处的蛆虫，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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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气氛比坤宁宫更为肃杀。
锦书在暗卫的审讯下，并未支撑太久。她并非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对旧主程无双的愧疚与对幕后黑手的恐惧交织，很快便崩溃吐实。
她承认，自己是在上次被慎刑司带走时被策反的。对方并未用酷刑折磨她，而是拿出了她流落在外、相依为命的幼弟的随身玉佩，以及一封以她弟弟口吻写的、充满恐惧的求救信。对方承诺，只要她定期汇报坤宁宫动向，尤其是在太子饮食起居上行动，便可保她弟弟平安，甚至事后能让他们姐弟团聚。那盒“血海棠”毒膏，是今夜临时接到指令，若太子未死，便伺机下手。
“指使你的人，是谁？”暗卫的声音冰冷无情。
锦书涕泪交加，拼命摇头：“奴婢……奴婢不知道！每次传信，都是通过不同的方式，有时是藏在指定的花盆底下，有时是混在送来的食材里……从未见过真人！只知道……只知道是个女人，声音有些苍老，每次交代事情，都带着一股……一股荷花香粉的气味……”
荷花香粉！又是荷花！
陈默得到禀报，眼中风暴凝聚。果然与那个“老夫人”有关！一个隐藏在深处、能轻易拿捏宫人家眷、手段老辣的女人！
“查！给朕顺着锦书交代的那些传递信息的地点、方式，反向追查！还有，她弟弟的下落，立刻去找！”陈默下令。他要揪出这个阴魂不散的老虔婆！
同时，他对暗卫指挥使道：“柳絮那边，还有济世堂，可以收网了！立刻抓捕，严密审讯！朕要在天亮之前，看到口供！”
锦书的落网，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必须趁对方阵脚大乱之际，以雷霆之势，摧垮其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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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在短暂的骚动后，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森严。程无双下令，今夜所有宫人不得随意走动，各自待在分配好的区域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程无双没有睡，也无法入睡。她坐在摇篮边，听着窗外渐淅沥沥开始落下的秋雨，雨点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连绵不绝的脆响，掩盖了宫中许多不为人知的声响。
她想起锦书，想起她们一同入宫时的懵懂，想起那些被陛下冷落、相互扶持的日日夜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可当她看到摇篮中孩子恬静的睡颜时，那点不合时宜的感伤便迅速被坚冰取代。
在这吃人的地方，心软，就是取死之道。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中，隐约夹杂了宫道上传来的、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又迅速分散向不同的宫苑方向。
是陛下动手了。
程无双握紧了衣袖下的手，指甲陷入掌心。
几乎就在同时，坤宁宫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哭喊声，似乎是从不远处的宫苑传来，但很快就被风雨声和侍卫的呵斥声压了下去。
那是柳絮被带走的声音？还是济世堂在宫中的其他暗桩？
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这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彻底降临了。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王德全再次冒雨前来，这次，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娘娘，”他声音发干，带着颤音，“柳絮……柳絮在押送往暗狱的途中，企图咬碎藏在齿间的毒囊自尽，被……被及时发现，卸了下巴，但人已昏死过去，能否救活尚不可知……”
程无双的心猛地一沉。又是死士的手段！
“还有，”王德全继续道，语气更加艰难，“暗卫查抄济世堂时，在其密室中……发现了大量与东南海寇，‘卡洛斯’，乃至……乃至佛朗机人往来的密信账册！而且……而且找到了几张……绘制着宫中部分密道结构的草图！”
密道草图！程无双悚然一惊！对方对宫中的渗透，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陛下震怒，”王德全低声道，“已下令封锁所有已知密道入口，并彻查宫中所有可能知晓密道存在的旧人……”
殿外，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仿佛天公也在为这宫殿深处的肮脏与杀戮而震怒。
程无双走到窗边，看着被雨幕笼罩的、黑沉沉的宫殿轮廓，只觉得那里面不知还藏着多少噬人的秘密。
就在这风雨交加、人心惶惶之际，一名浑身湿透、背着朱漆竹筒的驿卒，顶着雷霆，冲破了宫门的禁卫，嘶哑着高举一份被油布紧紧包裹的奏报，一路狂奔向御书房——
“八百里加急！东南军报！靖海大将军周淮安……伤重不治……薨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接着炸雷轰然响起，震得整个宫阙都仿佛在颤抖。
程无双扶着窗棂的手指，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