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菲独自坐在林楠租住的狭小房间里，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神情有些恍惚。
不久前，她才和父亲爆发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那句“不认你这个女儿”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心口，让她又痛又怒，几乎是赌气般地，她冲出了那个家。
无处可去的她，本能地来到了这里，这个目前唯一能接纳她的地方。
她红着眼睛，哽咽地对林楠说了和父亲闹翻的经过。
林楠听完，看她的眼神复杂极了——有得知她为自己与家庭决裂的惊喜与感动，有对她这份孤勇的震撼，或许，还有一丝对她未来是否会后悔的不解。
最后，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郑重地承诺：“菲菲，你放心，我林楠这辈子一定对你好，绝不负你。”
好一辈子吗？
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宋菲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他们真的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这一世，她身体健康，可以生育，他们之间不存在那个致命的欺骗。
而且平心而论，上一世在真相揭露之前，林楠确实是个温柔体贴、事事以她为先，让所有姐妹都羡慕的好丈夫。若没有那件事，他们本该是幸福的一对。
可是——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更加强烈、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怨恨与不甘，便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出来！
如果她就此放下前尘，与他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
那她上一世承受的那些冷落、羞辱、眼睁睁看着他与别人生子、自己却只能忍气吞声的漫长煎熬……又算什么？
难道她重生一次，就是为了把上辈子的苦再咽下去，然后换一个“无知是福”的圆满结局吗？
凭什么？
凭什么林楠在那样残忍地折磨了她一世之后，还能无知无觉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全新的爱慕与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她再续前缘，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不，绝不可以！
宋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刻的柔软和迷茫已被冰冷的决心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梳理了自己的计划。
是的，她必然要让林楠痛苦，要让他为上一世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她重生的意义，是她无法放下的执念。
但是……方式或许可以稍作调整。
她想到林楠痛苦发疯、卑微哀求的样子，想到他失去自己后可能的悔恨与绝望。
一丝隐秘的快意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软交织在一起。
或许，在他经历足够的痛苦，用尽一切方法哀求挽回，真正意识到她无可替代之后……
看在他如此“爱”她、离不开她的份上，她也不是不能……“施舍”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当然，那将是在她掌控之下的、全新的开始。
主动权，必须永远握在她手里。
想到这里，宋菲感觉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了下来，一条清晰而曲折，既包含报复又留有“余地”的道路，在她心中缓缓铺开。
宋菲在出租屋里怔怔地坐了很久，才被持续震动的手机拉回神。
屏幕亮着，上面赫然是好友方云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她犹豫了片刻，指尖划过屏幕，接通了电话。
“菲菲！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 方云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细微的动静，“你去哪儿了？伯母担心得不行，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提到母亲，宋菲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声音有些发闷：“我在林楠这儿……让我妈别担心，我没事。”
电话那头，方云捂着话筒，为难地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神情憔悴的宋母。
宋母听到女儿平安，紧绷的肩膀明显松懈下来，但随即又涌上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最终，她还是对着方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自己在。
方云会意，对着话筒放缓了语气：“行，你人没事就好……那个，菲菲，你方便把地址发给我吗？我想过去看看你。”
宋菲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挣扎，最终还是低声道：“……好，我发你微信。”
挂了电话，宋母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紧紧握住方云的手，眼圈也红了：“云云，这次真是麻烦你了。菲菲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现在跟她爸闹成这样，两个都是犟驴脾气！我不求她立刻服软回家，只要知道她平平安安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抹了抹眼角，语气带着无奈和恳求：“你跟菲菲从小就要好，你的话她或许能听进去一两句……有机会，帮阿姨劝劝她。我们做父母的，难道还能害她吗？真不知道那个林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面对长辈的眼泪和请求，方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阿姨您别着急，我……我试试看。”
宋母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直陪坐在旁的方妈妈送走客人，关上门的瞬间，脸上客套的关切笑容便淡了下去。
她转身看向女儿，神色严肃：“云云，宋家这事儿，你听听就好，少往里掺和，听见没？”
方云被母亲突然的变脸弄得一愣：“啊？妈，菲菲是我好朋友啊……”
“好朋友更得分清界限！”方妈妈走近，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女儿的额头，“你个傻丫头！你从小懂事，会照顾人，多让着点宋菲，多帮帮她，妈从来不说什么。可这是她的人生大事！是你能随便插嘴定方向的吗？”
她拉着女儿坐下，掰开了揉碎了讲：“你现在去劝分，我听着那小伙子自己创业，像是个有能力的。万一将来宋菲后悔了，觉得是你拆散了她的‘真爱’，第一个埋怨的就是你！她父母现在反对，那是她亲爹妈，骂过吵过还是一家人，你算什么？”
“反过来，你要是劝和，万一那小子以后不靠谱，宋菲过得不好，别说她爸妈，宋菲都得怨你，想着要不是方云一直劝和，我听我爸妈的，怎么可能过成这样？这埋怨不又落到你头上了？”
方云听得怔住了，她没想过这么多，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可是……我觉得林楠，人其实挺好的。”
“他好不好，妈不知道。”方妈妈语气斩钉截铁，“但就凭他能让宋菲为了他跟疼了她二十几年的爹妈闹翻天，这一点，他就不是个真正为菲菲着想的好对象！”
她看着女儿，趁机教导：“他要真重视、真爱护宋菲，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夹在中间这么为难、这么痛苦？”
“那是生她养她的亲爸妈！闹翻了，菲菲心里能好受？真有担当、有本事，就该自己堂堂正正站出来，努力去争取宋菲父母的认可，而不是让菲菲一个女孩子冲在前面，替他去挡家里的风雨！”
这番话入情入理，方云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开始反思：“那……妈，我还去看菲菲吗？”
“去，当然去。”方妈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十几年的情分不是假的，去看看她，确认她状态还行，需要的时候陪她说说话，这是朋友该做的。”
“云云，妈不是教你冷心冷情，万事不管。而是要你明白，不管是父母子女，还是朋友之间，都得有‘边界’。有些忙能帮，那是热心肠，人缘好；有些事不该插手却硬要管，那就叫多管闲事，往往劳心劳力还不落好，甚至惹一身腥。”
方云似懂非懂，但知道妈妈是为她好，便凑过去抱住妈妈的胳膊，笑嘻嘻地撒娇：“我跟妈妈就没边界，妈妈管我一辈子我都乐意！”
方妈妈被女儿逗得终于露出了笑容，轻拍她一下：“哼，就你油嘴滑舌！去吧，早点回来。”
方云按照地址找到了林楠租的房子，一推开门，就看到宋菲蜷在沙发上，眼睛红肿，神情萎靡，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的大小姐不见了踪影。
她心里一揪，赶紧上前：“菲菲……”
见到最好的朋友，宋菲的委屈瞬间决堤，拉着方云就开始哭诉：“云云，你说我爸妈怎么就那么固执？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林楠？”
“他对我有多好你是知道的！他有能力，又上进，有几个大学生像他一样自己创业还做得有声有色的？不就是家境普通了点吗？他们就这样百般瞧不上！分明就是势利眼，嫌贫爱富！”
方云看着她激动的样子，递上纸巾，委婉地说：“菲菲，你跟伯父伯母相处二十多年了，他们是不是真的嫌贫爱富，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退一万步讲，就算……就算他们真的看重经济条件，初衷难道不也是希望你这辈子能过得轻松富足，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吗？他们是在为你做长远的打算啊。”
这话宋菲听进去了，她沉默了一下，父母平日里对她的宠爱和娇惯并非作假。但此刻她依旧固执地昂起头：
“是，我知道他们为我好！可我不需要！我乐意陪着林楠！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开心，就高兴！哪怕是吃糠咽菜，我也心甘情愿！我爸凭什么不顾我的感受，背着我去找林楠说那些难听的话？他凭什么擅自插手我的人生！”
方云被她这番“有情饮水饱”的论调噎住了，想起母亲那句“劳心劳力不落好”，到了嘴边劝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转而环顾了一下这个略显简陋的小出租屋，问道：“那……林楠呢？他就这么看着你为了他跟家里闹翻，自己什么都不做吗？他难道不应该更努力地去获得你父母的认可吗？怎么到头来，是你一个人顶在前面承受所有的压力？”
“他不是不做！”宋菲立刻为林楠辩护，语气带着心疼，“他一直在拼命工作，没日没夜地应酬、拉投资，就是为了快点做出成绩，证明给我爸妈看！他都是为了我才会这么辛苦，这么拼的！”
方云看着好友完全陷入自我感动的样子，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了所以然来，只能含糊地应道：“……哦，他这么努力，那……那挺好的。”
从宋菲那里离开，方云心里沉甸甸的。回到家，她把两人的对话和自己那种憋闷的感觉一股脑儿倒给了妈妈。
“妈，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可……可好像又挑不出林楠什么大错，他确实在努力创业。”方云皱着眉，一脸困惑。
方妈妈听完，没忍住，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仿佛在看傻子的表情，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二十多岁的傻姑娘啊。这里头的道理，妈跟你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你自己慢慢悟。什么时候你真悟透了，什么时候啊，你就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