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将军，此战大捷。”
林楠端坐在略显简陋的军帐中，面前摆着一套粗陶茶具。
他举起手中小巧的茶杯，对着掀帘进来的主将郑州遥遥一贺，脸上带着浅淡而从容的笑意，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郑州身上还带着战场归来未散的硝烟与血腥气，他解下佩剑放在一旁，面色却不似大胜后的狂喜，反而带着一丝沉重，看着林楠叹了口气：“虽说早有预料，可事情真走到这一步，亲眼看着一个侯府世子……唉，还是叫人唏嘘。”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不解与鄙夷：“谢老虎当年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冲锋陷阵从不含糊，怎么……怎么就生养出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谢老虎就是谢擎，当年勇猛，得了这么个诨号。
看看谢璟干的这都是什么事？
擅自抢功，结果一头扎进敌人陷阱。
被俘之后，若他能骨头硬点，慷慨赴死，或许还能让人道一声“可惜”，保留几分世家子的气节。
可偏偏几鞭子下去，就原形毕露，成了个摇尾乞怜的软骨头，在阵前丑态百出，动摇军心。
林楠对此倒是毫不意外，他轻轻拨弄着茶杯边缘，语气平淡：“风流锦绣堆里，若能养出真正的虎狼，那才是怪事。”
他抬眼看向郑州，提醒道：“将军还是多想想，如何应对陛下的垂询，以及临江侯府接下来的诘难吧。谢擎老来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郑州闻言，却是“嘿”了一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属于老行伍的混不吝：“老夫怕他个鸟！老夫制定好的‘调虎离山’之计，意图奇袭敌军粮草，是谢璟那小子自己没本事，偏要自作聪明，一头撞进敌人的埋伏圈里找死，跟老夫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自己寻死，还要老夫这个主将负责？”
他说完，自己又忍不住嘿嘿低笑起来，压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还真得多谢那小子。要不是他身份够‘贵重’，又表现得如此‘配合’，北齐那群狼崽子也不至于上当上得这么彻底，让咱们烧粮草的奇兵能如此顺利得手。这军功，得有他谢大世子的一份啊，哈哈！”
他笑着，目光落到对面文弱安静的林楠身上，咂了咂嘴，带着几分戏谑：“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心眼也是真黑。那谢璟好歹名义上是你未来姐夫呢？你就这么眼也不眨地，顺手就把他往死路上引？”
林楠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冽，不见半分波动。
他拿起茶壶，给郑州面前的空杯斟满，推了过去，声音平静无波：“他能踩着我林家满门忠烈的尸骨往上爬，能利用我姐姐搞什么情深不悔的戏码，妄图吸干林家最后一点价值，我凭什么不能借他性命一用，谋一场实实在在的军功大捷？”
谢璟当初对谢擎说的那些算计林家的理由，谢璟能想到，他林楠会想不到吗？
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去和谢璟对峙，去打什么无谓的口水仗，从道德层面去谴责对方。
赢了又如何？
对方羞愧了，认错了，然后呢？
难不成谢璟“浪子回头，知错就改”，他们林家就要轻飘飘的原谅他，再把姐姐林婉清高高兴兴地嫁过去，上演一出“阖家欢乐”的戏码不成？
郑州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
若不是认同林楠的理由，他也不会默许甚至配合林楠的这番谋划。
谢璟真当全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
好多人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他们这些林家旧部，之前是苦于没有立场，时间也太仓促，来不及做什么。
但现在，林家人站出来了，他们自然不介意搭把手。
“呸呸呸——！” 郑州感慨的端起林楠刚给他倒的“酒”，刚喝进嘴里就没忍住全吐了出来，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你小子搞的什么玩意儿？这么苦？！比汤药还难喝！”
林楠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轻轻啜饮了一口，面不改色：“有吗？我不觉得。”
郑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劈手就将林楠手中的杯子夺了过来。
林楠也不阻拦，他这小身板跟郑州这种沙场悍将抢夺，纯属自找没趣。
郑州看了看林楠杯子里清澈见底、毫无颜色的“水”，又闻了闻自己杯子里那黑黄浑浊的液体，最后干脆把桌上的茶壶拎起来，揭开盖子瞅了瞅，顿时气乐了：“好你个小子！鸳鸯壶？！”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喝的是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熬的苦汁，林楠喝的才是正经茶水。
“不就说了你句心黑吗？至于这么报复老子？啊？”
郑州吹胡子瞪眼，指着林楠笑骂，“林老将军也好，两位少将军也罢，哪个不是耿直爽快、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异了，生出你这么个黑心烂肠还小心眼的！”
林楠任由他骂，也不生气，等他骂完了，才悠悠地重新拿回自己的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有一计，可助将军，再定下一场关键胜负，彻底奠定北境未来五年太平之基。”
郑州动作一顿，眼睛瞬间亮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脸上立刻堆起了无比“真诚”的笑容，哈哈一笑，变脸比翻书还快：
“哎呀！我早就看出来了！小楠你天资聪慧，智计无双，简直是天生的谋士！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见识和魄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楠看着他这前倨后恭的样子，又拿起茶壶，给郑州的空杯再次斟满，推了过去。
郑州看着眼前的茶杯，脸皮抽搐了一下，但一想到林楠口中的“一计定胜负”，还是咬咬牙，端起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口闷了下去，随即被苦得龇牙咧嘴，含糊道：
“哎呀……这、这水……可真水啊！要、要不怎么说良药苦口呢？有益身心！有益身心！”
林楠看着他被苦得几乎五官移位、脑子都快不转了的模样，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